刘伶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就看到嵇喜伫立在庭院中,冲着自己微笑。
刘伶笑了:“原来你没醉。”
嵇喜道:“醉是醉了,只不过是微醉而已,一个做武将的人,酒量一向都是很好的。”
“哦?你懂得微醉的感觉?这倒有些不像是武将说出的话了。”
嵇喜道:“我本来酒量也很平平,但在军中,在边关,军士们常常以酒来庆贺胜利,我一个将军自然是得受手下们的轮番敬酒,于是乎修成正果,不禁喜欢上了喝酒,慢慢的体会出了微醉这美妙的感觉。”
刘伶大笑:“哈!原来如此,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并非俗士,而且我俩趣味相投,以后喝酒的日子只怕有的是!你方才说知道我在想什么,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肚里的蛔虫?伯伦兄,这点只怕是贬低小弟了吧,我常年在外打仗,在江湖上混,早就学会了一些眼观鼻,看面相的本事。”
“哦!堂堂嵇将军还会相面,真是了不起!”
“伯伦兄说笑了,那些只不过是我们这号人的本能罢了,连这些都不会还怎么在道儿上混?”
“说的是,那你方才猜测到了我在想什么。”
嵇喜故弄玄虚,沉声道:“你在想家。”
刘伶笑了,大笑:“我在想家?这怕不是什么高论吧。”
嵇喜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我的,谁远离家乡来到京城,似乎头天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是想家是想什么?但我却不以为然,别人想家时候只是微微有些惆怅,而刘兄却长长叹息。”
“哦?我这思乡难道与别人不同么?”
“自然不同。”
“为何不同?仅仅因为我叹气了?”
嵇喜叹道:“容小弟直言,兄长的叹息包含了许多无奈,许多迫不得已,兄长实是羡慕像小弟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乐得快活,刘兄因为心中有衡量是非的秤砣,所以迟迟被秤砣所压,正如自己把自己锁在牢笼里得不到解脱一样。”
刘伶默然,而嵇喜分明看见刘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动了。
刘伶半晌才道:“你说的不错,我正是感到自己锁在一个牢笼里,我开始以为锁我的人是司马氏父子,后来我觉得自己错了,其实任何人都锁不住我,唯一能锁住我刘伶的人就是我自己。”
刘伶又笑,此刻笑变成了苦笑。
嵇喜点了点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最十万火急的事我们还没有做。”
“什么事?”
“喝酒!”
酒坛子就摆在庭院中的古槐下,已经入秋天气,刘伶依然坚持席地而坐,他说幕天席地,才是饮酒的最佳方式。
嵇喜很赞赏这种观点,因为这样才可以无拘无束,才可以真正欣赏夜色,才会真正的忘我。
刘伶忽然道:“听说你有个弟弟叫嵇康嵇叔夜?”
嵇喜点头。
“他现在也在洛阳?”
“他不在洛阳,不过也快来了,就如你远道从江南来,我家乡可离洛阳不远。”
“嵇康也能喝酒么?”
“自然,舍弟天生好酒,兼之相貌体态英俊潇洒,可谓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有人说他饮酒时如玉树临风,醉倒时就如玉山将倾。”
刘伶拍手笑道:“好一个玉树临风!这样的人物恨不得及时相见。”
“这个容易,来日方长,只是舍弟学文不应征召,学武又不成,只是弹的一首好琴,他来了必定让他为兄长抚琴一曲。”
刘伶道:“久闻嵇叔夜抚琴国手,到时自然要领教的。”
刘伶仰脖灌下一樽美酒,凉夜如枕清霜,月正圆。
江南,西塘镇,月也正圆。
王明月独自凭栏,望着水塘中波光粼粼,跳动的圆月。
荷花已残,荷叶上露珠跳动,映着月光,宛若天上的星辰。
王明月一颗颗数着荷叶上的露珠,宛如就在数天上的星星。
月明星稀,月在中天,群星自然暗淡,而明月却不喜欢看不到星星的夜晚。
王小妹走到近前,轻轻的道:“月儿,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明月回头看看慈爱的娘亲,笑道:“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
那笑容也好似天上的明月,天真而又无邪。
王小妹道:“好,那娘陪你一起赏月,完了好好休息,否则姑娘知道了会担心的。”
明月纠正道:“不是姑娘,我干娘叫谢夫人。”
王小妹笑道:“我总觉得叫夫人别扭,谢夫人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我的姑娘,我永远也是服侍她的小丫鬟。”
王明月不觉得痴了,殊不知画栏之后,另外一个人也听的痴了。
谢夫人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在看一看地上的母女两人,不由得好生羡慕。
谢夫人轻咳一声。
明月和小妹同时回头,明月奇道:“咦?是干娘哇,你咋还没睡哩?”
谢夫人笑笑:“死丫头,你睡不着,还不许干娘也睡不着吗?这倒好,母女俩丢开我,多冷清清的。”
小妹笑道:“在我的印象里,姑娘可是向来早早的睡下,迟迟的起来的,今天习惯倒变快了,这可奇了!”
明月忽然道:“哦!原来干娘有这个习惯呀,那么娘亲为什么要天天很早很早时候就闹我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学干娘呢?”
小妹假装板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早睡早起才能活动筋骨,才能多做些事情。”
明月道:“多做些事情?什么事情,我们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王小妹答不上来,回头看看谢夫人,谢夫人苦思冥想,终于道:“活着就是为了玩儿,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就好!”
“那我玩的很高兴,干娘也很快乐吗?”
“那是自然。”
“哦?如此说来,我们明天去哪里玩儿呢?”
王小妹就要拧明月的嘴,笑骂道:“死妮子,成天贪玩,编着法子激姑娘同你出去玩儿,你要知道姑娘可不是你这般顽皮的年纪,做夫人要有夫人的样子,莫非我们的姑娘被你带坏了不成?”
谢夫人乐道:“不妨事的,我偶尔和干女儿乐一下,难道也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