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Y大校园的上空像是一个透明的瓶子,夜色慢慢地从瓶口溢出来,笼罩整个校园。蒋小溪站在单车棚前,思绪万千,她的心也像是那个透明的瓶子,里面塞满了思念。今天又是星期三,又是他值班。如果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地骑着单车,沿着这个城市轴心路,去医院看他,偷偷地看他,看着他穿着白大褂在寂静的走廊里,边走边翻看病例时,脸上的严肃和孤独,看着那一刻,他们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而今天,她犹豫了。当断则断,才是她想象中自己的模样,理智而果敢。痛苦利索,决不能拖泥带水,就像三年前,与止明和水樾的决裂。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能再也雷池半步。可是,当年的决绝是因为她不想要的情感,而今的决裂却是她不能要的爱恋。
不过是一个字的差别,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般的左右为难。
秋风飒飒而起,在这个狭窄昏暗的单车棚里,蒋小溪瘦弱的肩膀靠着栏杆上,看着横七竖八地排列的单车,无法安适自己的心。她想,要不还是“影子游戏”来决定吧。路灯洒下支离破碎的光晕,细长的影子匍匐在地上,像一条孤单而寂寥的蛇。
她想,如果一分钟之内有奇数只脚踩过她的影子,那么她就去图书馆背单词,如果是偶数,她就去看他,远远地撇他一眼,然后回来睡觉。
她的要求卑微简单。
单车棚靠近操场,同学们吃过晚饭,有三五成群的相约去操场慢跑散步。蒋小溪微眯起眼睛,倚在路灯的杆子上,数着影子上的脚印,有相熟同学走过,跟她挥手打招呼,或者会拍拍她的肩膀,“小溪,傻站在做什么呢?一起跑步去?”
蒋小溪淡淡一笑,“不了,你们玩吧!”说完低下头,聚精会神地梳理凌乱的脚步。踩在影子上的脚步,时而急速潦草,时而小心稳健,也有些很漂亮的鞋子,白色粉的,嫩绿色,孔雀蓝的…..可今晚蒋小溪关心的不是这些,她在意的奇数偶数,这关系着她今晚能不能安然入眠。
时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秒秒地滴答而过。
五秒……七秒…….十秒,十一秒…….
1…….3…….4……..7……..
奇数。又是奇数。
蒋小溪的心紧张地怦怦乱跳,不可以这样,不可以,然而长长的林荫道上,偶有嬉笑声吹来,脚步却凌乱迅疾地从他处离开。希冀的心又一次次承受失落。
……..
二十九秒,三十秒,三十一秒……三十五秒……
9……10……11……11……11,11,11,令人发疯的11。奇数。竟又是奇数。
蒋小溪微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天意。连自己都不认同和坚持的一般感情,上帝又怎么会青眼相助?
可是,五十五秒……五十七秒
14,15,15,16,…….23……24…….
…….
偶数!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蒋小溪握着秒表,有些意外,有些欣喜若狂,因为是太想要。频频数到奇数,看到树影婆娑的林荫道上,人迹寥落,她的心都差点悬在嗓子眼上。她怕,怕连偷偷看她一眼都是不被允许和原谅。可是,谁知道命运的捉弄呢?她的笑容还没有在嘴角全然地绽放……
“小溪!”
黑瘦悠长的影子上,一只白色的球鞋赫然地踩在上面。
奇数!
蒋小溪的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她的心忽然从三千米的高空摔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她低下头,手一哆嗦,秒表赫然指向——59秒。25只脚印!奇数!到底是不被成全和祝福,即使是默默地不去打搅任何人,也不可以。
“你为什么要来?”蒋小溪看着面前的乔灿,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乔灿顿时慌了神。她刚从家乐福回学校,却看着蒋小溪站在这棵法桐下,很久不动,痴痴地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又看见蒋小溪从口袋里掏出心爱的秒表,她知道那是蒋小溪犹豫不决时最爱的“影子游戏”。路灯微弱暗黄的光芒通过枝桠间的缝隙倾斜到地上,秋天的萧索之气浸染。乔灿知道,蒋小溪站在哪里,心里只会藏着一件事,一个人。那也是哥哥喜爱的法桐。她知道的。新生报到后,乔灿问哥哥最喜欢北Y大的那里,哥哥愣了愣才说,七号楼门口的法桐。当时,她还嘲笑哥哥,北Y大有一百年的纪念馆,有梁思成老人家设计的大礼堂,有美女如云的舞蹈学院,怎么会独独偏爱一株普普通通的树?后来,她看懂了哥哥的眼神,偷看了哥哥的相机,才知道他和蒋小溪。认识她的人都说,乔灿粗枝大叶大大咧咧,有着标准北京大妞的开朗性格,可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候就像是含羞草,周围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眼神凌乱,都能感觉到,哪怕是粗心的乔灿。
乔灿怔怔地看着泪水从蒋小溪的脸颊滑过,忽然心疼起来,她知道自己最怕什么样的爱情,不是男女主角相爱缠mian而被“小三”拆散,不是郎财女貌豪门里的童话,而是相爱的人却命运捉弄,有缘无份的情感。她忽然觉着自己的心被一把凉凉的小手握着,她心疼这样的爱情,况且蒋小溪是她的朋友,她也不喜欢杨静言,可她偏偏无法站在赞同的立场上祝福哥哥和自己朋友。乔灿隐隐地觉着,他们的爱情是不会有好的结果,她知道妈妈抵死也不会同意。她什么都知道,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蒋小溪的啜泣声渐渐小了下来。
乔灿憨憨地笑了笑,“拜托!你哭什么呢?真要命!又不是林妹妹。你一哭,我本来有事想找你帮忙的,现在都不忍心说出口了。”
蒋小溪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便故作轻松道:“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你帮我把这个袋子帮我交给哥哥,他今晚上在医院值班,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家,”乔灿把手中一个大家乐福的大购物袋,塞到蒋小溪的手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嘉禾被开水烫了,我得去尽贤妻良母的职责。嘿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能不帮我哦!”
“这……”蒋小溪目瞪口呆地看着乔灿。
“拜托你啦!拜托!”乔灿又往蒋小溪的手里塞了一个纸团,转过身就骑上单车,狂踩脚蹬,茫茫的夜色里还传来她的声音,“记着让我哥吃药啊!他胃不好。”
蒋小溪站在路灯下,看着乔灿远去的背影,愣愣地摊开掌心,是一张揉成团的一百元纸币,纸币的背面有潦草的铅笔字迹——欠你的钱,骑车太远不安全。蒋小溪噗哧一笑,这的确是乔灿的语言逻辑。
去医院的路上是欢喜的。就像是歌里唱的,她的心是小小的,一下子就饱了。乔且行的办公室没有人,蒋小溪将一袋子吃食放在护士值班台,留了字条,躲进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
“你听说了没有,304病房的杨静言原来是张医生外甥女?就是长的不太漂亮,配不上乔医生。”
“你知道什么呀!”另一个护士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听说,张医生要提副院长了呢!还真没有想到,乔医生还有这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人家有两把刷子。”
“我说乔医生怎么那么贴心呢!陈护士跟我说,昨天晚上三点多,杨静言的想吃茴香馅饺子,乔医生二话没有就去买了。我听着还羡慕半天,原来是另有所图!男人还真是没有个好东西!”
“嘘!小点声!今天乔医生值班。”
“怕什么!又没有旁人。再说了,乔医生总不能进女厕所吧!”
……..
两个护士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了。
洗手间又恢复到一片安静之中,良久,蒋小溪还是呆呆地坐在马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