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全村被摄魄了的孩子们的家都走了一圈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上官若雪拖着疲惫的身躯,不声不响的跟在苏明曦的身后,看着她一如往昔的素白娉婷的背影,不由得心里纳闷这女人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
回到村正家的时候,老村正已经叫家人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虽然都是很平常的菜色,但却是这贫寒的家庭能拿的出的最高礼遇了,席间,一些被救的孩子们的父母带着礼品到访,只是鸡蛋或者水果类极简单的吃食,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最真挚的笑容,目光中是诚心诚意的感激。
上官若雪的脸上挂着极甜美的笑容,她自小便无父无母,谁若对她好,她必回报人家百倍的好,何况这样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却是她自幼梦中常常奢望的——师父虽然看着自己长大,可为人不苟言笑,每日只是督促她习武修炼,并未给过她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情。
她突然想起刚刚救小胜子的时候,明曦眸中滑过的那一抹一闪即逝的温柔,这女人,其实也并非她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冷漠无情吧。明曦不允许自己使用定魂咒,是因为定魂咒会对恶灵的宿体产生一定的伤害。不仅如此,她还直接用灵力将恶灵从小胜子的身体里逼出来,这其实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方法,假若施法者的灵力略有不足,便极有可能会被法术反噬,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除妖师在自己精神最饱满的时刻,大约都不敢冒这样的险。要知道法术反噬对于一个除妖师来说几乎可以造成致命的伤害!
苏明曦,她宁可自己冒险,也不允许那名萍水相逢的孩子收到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伤害。
上官若雪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个不爱说话的女人了。想起日间自己曾与对方赌气,遂抬起头,主动示好的朝明曦甜甜一笑,可惜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仍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没怎么动筷,只是轻轻的抿了几口茶。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脸上没有一分表情。
跟了这女人一天,若雪多少也摸清了她别扭的个性,即使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她也并不以为意。
晚餐在极其欢乐的气氛中结束,第一次参加一个家庭的晚宴,这让上官若雪很是开心,假如忽略不记道士那实在不怎么雅观的吃相,这倒真是个完美的夜晚。
其实席间若雪并非没提醒过那个不知是几世没吃过饭的状如饿鬼投胎的不记道士斯文一些,谁知人家抹了抹油乎乎的嘴,白了她一眼,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吃这么多是怕村正不自在,这又不是什么名贵菜肴,你们不吃,他会觉得自己招待不周而惴惴不安,像我这样细心又善解人意的男人,现在实在是不多见了。”
若雪气噎。
夜,很静。
三人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客房中休息,累了一整天,若雪只觉得浑身精疲力竭,刚躺下不久,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整个小村子都暗了下去,家家都熄灯休息了。漆黑的夜,只有天边一弯银色的月牙静静的放出冷冽的光芒。白衣少女独自坐在屋顶,宁静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望仙峰的方向,久久不动。
初秋的夜,微微的已经有了些凉意。秋虫在黑暗中低低的吟唱,有几只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嬉戏着飞过,更显出这秋夜的静谧。
秋天到了,这些夏天的小虫们,也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吧。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螭蛉的寿命只有一夏,就像人类的寿命有几十年,而他们狐妖的寿命却又有千余年一般,都是命中注定的寿数。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众生循环轮回,死,并非终点,又何苦非要与这命运拧上一拧,莫不是自寻烦恼。
那个叫玲儿的螭蛉是这样,瞳……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起那人,明曦的眉宇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日间夕瞳讽刺的话语犹在耳边——“巫女大人一见我就动手,可是惧怕会像一百年前那样,不忍对我下手?”
这话语,此刻却像钉子一般一颗颗敲进了她心中。
明曦低下头,漆黑如墨的眸中隐有凄色。
瞳,无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下次见面,我都一定会将将你彻底的封印……
山口那里有异样的灵力波动,明曦警惕的抬起头,直直的望了过去。
她果然没料错,那小螭蛉玲儿,果然来了。只是连狐云璧的力量都失去了,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要凭什么与自己战斗。
“喂,狐妖,把魂魄还我!”
玲儿老远就看到了屋顶上的苏明曦——这漆黑漆黑的夜里,有个家伙穿一身惨白惨白的衣服站在月光下,你想不发现她都很难。既然对方毫不避讳的站在明处等自己,她自然也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于是大模大样的跳上房梁,伸出一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手,指着明曦的鼻子,气势汹汹的喝道。
“假如我说‘不’呢?”
假如上官若雪在场,一定会由于震惊而张大了嘴巴——苏明曦是个极其寡言淡漠的人,平日里主动与她说话,她都会直接视为空气,想要让她主动开口发问,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现在她不仅问了,还似乎是与这小妖怪逗趣一般的反问语气。只是这语气,似乎太过冰冷了一些。
玲儿竟没有发怒,秀美的额头紧紧的蹙在一起,鼓起腮帮子,跺跺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明曦,万分苦恼的说道:
“这是瞳大人要我去弄的东西,他说我可以借此延长寿命。他向我保证过给我延长生命之后,就会把魂魄还给那些人,他们不会有事的!至于那血卵,瞳大人也说不会伤人的!瞳大人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没有问题!狐妖姐姐,你知道狐云璧的秘密,就一定跟瞳大人很熟,也一定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对吧!”
玲儿软软的乞求让明曦微微一滞,这小女孩愁眉苦脸的神情像是一个得不到大家信任的委屈的孩子,明曦暗自苦笑,这夕瞳到底给这小妖怪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她对他如此的信赖,甚至是迷恋。
见明曦犹豫,玲儿还认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伸手拉住明曦的一只手,撒娇似的轻轻的摇着,边摇边说:“狐妖姐姐,你就通融一下,好不好嘛,到时候,瞳大……”
小女孩话未说完,突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然后大脑一阵空白,紧接着就失去了知觉,软软的倒在了明曦怀中。
竟是昏过去了……
这样的身体状况,却还要硬撑着跑来,明曦望着这月光下显得无比苍白的小脸,眸中透出几分凝重,她将女孩小心的拦腰抱起,跳下房梁,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