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缘跟他耳语了一阵,那差役才喜笑颜开,重新吃喝起来。
这差役对红烧河蟹没什么兴趣,其他的几样都吃了一点,赞不绝口。
云、邝二人心想,上次老鱼头做的难吃的焖烩猪舌都能让他觉得好吃,这红烧河蟹肯定更是美味了。两人不约而同都举起筷子去夹红烧河蟹,结果一放到口里,觉得咸得发苦,连忙吐了出来,又找了一大杯水喝。
邝灵杰啐了一口道:“妈的,这螃蟹味道全坏了。偏偏鲈鱼汤又那么好喝?”云随缘扭头看了一下厨房那边,心想:“这老鱼头不愧为迷一样的厨师呀。”
这差役又吃喝又拿红包,满意之极,跟云、邝二人的距离立即拉近了。攀谈之下,两人才知道这人还有个外号叫“小年夜”——俗话说“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小年夜那天传说是灶王爷升天回宫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弄点好吃的孝敬,盼望他上天给说点好话,这差役干的差事果然和灶君差不多,不愧这外号。
等这“小年夜”走后,邝灵杰问云随缘道:“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那对小情侣怎么办?”
云随缘道:“我跟他说不能到衙门里经手,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脸色大变。
邝灵杰也几乎在同时脸色大变。
因为他们都感觉到离客栈大概二十丈距离外,有几个法力极强的人正向这边走来。其中两个像是结丹修士,四个是仙根体修士。
无论这些人是哪一派的,来到这里都不是一件容易应付的事。
两人心中惊疑不定,那几个人已经靠近客栈只有十丈了,不过并不是直接面对客栈而来的,而是从客栈的东面一直走来,所以暂时还看不到人的样子。
这时,那几个人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后,其中四人向着南面的街道上走去了,另外两人则继续向客栈走来。
这两人,一个是结丹修士,一个是仙根体修士。几步就走到了客栈门口,向着柜台这边走来。
云、邝二人看到那个结丹的修士是个灰衣汉子,四十多的样子;而那个仙根体修士则是一个黑衣的汉子,大概三十多,个子很高,比邝灵杰还高了半个头。
云随缘和邝灵杰心中都打起鼓来,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来路,只能硬着头皮见一步走一步了。
那灰衣汉子和黑衣高个子走到距离柜台三尺左右,站定了。黑衣高个子向前两步,对着云随缘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一个不起眼的手势。
要不是上次云随缘遇到过贾绍基和钟灵道二人,见过贾绍基做过这手势,还真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当下他一看,就明白了对方很可能是茅清山的人,心中咯噔一下,原来想要抓点小鱼小虾来刺探一下内幕,不料现在等来了一条大鲨鱼。搞不好弄巧成拙反被人吃掉了。
他表面还是装得若无其事,对那黑衣汉子点了下头,低声道:“请二位随我到后面说话。”
他一边说,一边用肘部碰了下邝灵杰,因为距离这结丹修士太近,他不敢用传音的法术——对方修为实在太高了,他这种程度的传音肯定会被人破解的。只能指望邝灵杰也警觉,不要露出马脚了。
邝灵杰被他一碰,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的样子,没做出什么反应。
云随缘来不及多想,把那二人引到了后面掌柜专用的房间,请两人坐下,又想要借口出去叫伙计倒茶,趁机和邝灵杰商量。
那结丹修士笑眯眯地道:“不用了。”这人国字口脸,面目棱角分明,一双细长的眼睛,眉头稍微有点锁着的痕迹,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哀乐。
那黑衣高个子不悦地道:“见了陈师伯,你还不拜见?你是哪一个分堂的?怎么不见贾师兄,这里原来不是崔掌柜主事的吗?”
那被称为陈师伯的结丹修士摆手道:“不用多礼了,你先把这半月来此处发生之事告诉我。”
云随缘一听他的口气,知道肯定是茅清山的人发现这个据点久久没有消息来往,又失踪了一个高阶弟子,派人来追查了。他一下想不出什么借口,只有硬着头皮道:
“我在十天前也听说贾师兄要来,可是一直没看到他人。后来崔掌柜的等得不耐烦就出去找,结果也是一去没回来。我正要将此事报上,二位前辈就到了。”
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不说这失踪两人具体的方位,后面万一有什么说漏了嘴还可以补救。另外,他也装着没听到人家问他是哪一个分堂的人,对这问题没有任何回应,能蒙混多一时就是一时。
那结丹修士听了,看着他,沉吟不语。
那黑衣汉子转向结丹修士道:“陈师伯,看来前两天我们听到的风声是真的,贾师兄和钟道友遇到了天一……”
陈姓修士又摆手截住他的话头,道:“让他先说。”
不过云随缘已经猜到,那黑衣汉子要说的是,他们遇到了“天一门”的人。他心中念头快速转了几下,觉得这真是个绝好的借口,只要事情往天一门上一推,就好糊弄了。
在他印象中,见过的天一门高级修士就是乐神一和陈五忡,于是抢着道:“晚辈最近收到消息说,天一门有个姓乐的精英弟子和一个姓陈的长老在附近出现过,还看到过月华宗的一些弟子。如果贾师兄和崔掌柜的真遇到他们……”
他故意不说是乐神一,万一人家传闻的风声,不是乐神一,他也可以推托说“姓乐的不一定就是乐神一呀”。至于月华宗的弟子,他确实见过,这倒不怕人家查证。
这个说法也确实讲得通,光是以乐神一的威名和能耐,贾绍基几个人合起来也未必是对手,如果再加上陈五忡,那些人有去无回也不奇怪了。
那结丹修士也听过这附近一名修士斩杀两名强敌救了月华宗一名女修的传闻,极有可能就是天一门的乐神一,但他不动声色,又问道:“刚才在柜台那个黑衣年轻人是谁?一身精纯的火属功法,不像是我们盟内的人。”
云随缘听他问起邝灵杰,只有随口应付道:“他是晚辈请来的一个散修,确实不是盟内的人。”
那黑衣汉子皱眉责备道:“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人到这里来?也不怕泄漏了底细!”
云随缘轻声分辨道:“晚辈最近两天看上了一票肥羊,怕自己实力不够,贾师兄和崔掌柜的又不在,所以只好请人来助拳了。”
黑衣汉子问道:“肥羊?怎么样的肥羊?”
云随缘一时之间没其他借口,只有将那对私奔小情侣的事讲了出来,说那小妞长得漂亮,男的则是某富家公子,还有个修士伴随着,不好下手。
那黑衣汉子骂道:“你们这些小辈就知道风liu快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问灵大会才过去几天,附近到处是来往的修士,金银财宝对我们修仙的人来算什么?这种过路的小妞又不是没玩过,万一出了事情……”
他还没说完,那个结丹修士又插话打断了他,向着云随缘道:“请你的朋友一起进来吧,我们到这有件事,顺便叫他一起去办。”
云随缘心中一喜,点头称是,他看到这修士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忽然又警惕起来,这人有事没事都在笑眯眯,弄不好是个笑面虎!一定要加倍小心。
于是,他慢慢向房间外走去,一边放出很微弱的法力感应一下,果然发现那修士在用法力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到了结丹这种修为的人,眼睛和耳朵差不多可以通用了,也无需直接用眼睛就能看到事物,故此,自己的表情和动作、说话,这人不用出房间,在这么近的距离,肯定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他立即打消了用话语和眼色提醒邝灵杰的念头,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台,向邝灵杰道:“你进来一下,有事商量。”
邝灵杰脸上也没什么异样,跟着他走进了房间。
那姓陈的修士笑眯眯地问邝灵杰道:“这位小道友,来这里几天了?是哪个门派的?”
云随缘一听这问话,暗暗有点着急,因为如果邝灵杰说是某一派的,自己刚才又说他是散修,两下口供对不上号,就要穿帮了!一在这高手面前穿帮,两人就等于砧板上的肉了,无论是反抗或是逃走都是绝没指望的。
邝灵杰心中转的念头和他差不多,怕对不上号。他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回答自己是散修。因为即使云随缘说过他是某一派的人,他还可以补充说其实自己身份在那宗派内不过是挂名的,跟散修差不多,这话勉强还说得通。
于是他躬身道:“晚辈是一介散修,刚刚来到,给这位掌柜的帮忙。”
云随缘一听就松了一口气,还好邝灵杰这小子也算机灵,说话也是模棱两可,不明说几天。
那结丹修士点点头道:“小道友到此帮忙,可知道我们是哪一宗的?”
邝灵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道:“晚辈只是拿到好处就办事,别的一概不管。万一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请前辈指正。”
他这话依然是模棱两可,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不过说得相当客气,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结丹修士转向云随缘道:“嗯,看来你的口风还是很紧,没将底细泄漏给外人。看这小道友也是个人才,今晚的事情就让他一起去吧。”
云随缘迟疑地道:“今晚的事?”
结丹修士看了一下那个黑衣高个子,那黑衣高个子接口道:“我们和贾师伯一起来,今晚要对付几个修士。贾师伯已经在那边布置了,你们就一起跟去帮忙吧。”
云随缘一听,结丹修士出动对付的人,还要找他这种炼气体修士帮忙,看来目标肯定是个硬手。于是他问道:“哪一派的修士,晚辈好准备点跟他们道术相克的符箓法器,到时也多几分胜算。”
黑衣汉子道:“几个月华宗的人,还有桑药园的人。你不用多问,到时就知道了。”
云随缘和邝灵杰都躬身称是,然后那结丹修士就让他们外出准备。
两人退出了门外,缓缓走出二十步,到了柜台处,吩咐账房先生帮忙盯着生意,才一起慢慢走出客栈。
离开客栈三十丈后,确认那结丹修士没放出法力继续监视他们后,邝灵杰才用传音的法术道:“阿睡,大事不妙!这人是个高手,我们惹不起,赶紧闪吧!”
云随缘刚才一听桑药园也有人,就担心是子子,摇头道:“不行,我担心他们要下手的人,是我认识的一个……”他突然意识到,再说下去就要说出和子子的关系了,立即停止。
邝灵杰奇怪地问道:“你认识的?难道是…..”他想起上次追问云随缘艳遇的事,以为就是那个女子,当下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时,刚好镇上有个叫墨子的姑娘走过,看到邝灵杰的笑容,还以为是跟她笑。于是,墨子对着邝灵杰也是甜甜一笑。
邝灵杰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又跟着傻笑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看云随缘。
云随缘小声道:“你别多问了,总之我们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你真的害怕,现在就走人,这事危险太大,也怪不得你。”
邝灵杰拍拍他肩膀道:“放心,我也不是那么胆小的人,只是想着能不冒险就不冒险而已。既然是你的,你的,嘿嘿,做兄弟的怎么也要出力一把。”
云随缘白了他一眼道:“这当口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想了一下,又抓着邝灵杰的手臂道:“小杰,你还是别去了,你姑母和姐姐都还盼着你回去呢。”
邝灵杰听出他口气中的诚挚和关怀,心中一暖,也抓着云随缘的手臂道:“不碍事,我们没那么容易死的,不是还有传送阵可以逃生么。再说,这些人说不定还是在我家……”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果真是这些王八蛋干的,我说什么也要杀他一两个!”
云随缘看到他眼中复仇的火焰,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街上星星点点的有人点起了灯笼、蜡烛。
他们背后的“钟记老店”也点起了两盏大灯笼。在昏黑的夜色下,这两灯笼活像点缀在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想要吞噬他们的大怪兽头上的双眼。
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多少血腥凶残之事,在等着这两个热血沸腾的少年?
他们到底是无知的一时冲动,还是真正的无畏,还是既无知又无畏呢?过了很多年以后,如果他们再回顾这个时刻,他们心中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