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雷雨交加已在皇城内外下了好些天了。日至午后,天色微晴,而后越发湛蓝。御花园内的荷花此时正是旺季,四处飘着荷香。座座巍峨的假山假石,经过雨水的冲刷似是笼罩了曾水雾般柔和。
湖水岸边的两座短廊的连接处便是一座空设于水上的水榭。此时正值烈日,水榭的四处都挂上了帘幕,这竹制的帘幕隐约还是可见四周因折射而产生的波光潋滟。
而在水榭里,两人各坐一方,各执一枚棋子。可不同于一般的下棋,此时的两人,均是用白色的缎带蒙上了双眼。只见棋局上处处险际。时而四面楚歌,时而化险为夷,时而在劫难逃。环环相扣处丝毫不像是蒙着双眼的人可以度量出的局面。
执黑棋的那人掂起手中的黑子,却迟迟没有下手,只是不断揣摸着手指间的黑子。那人在缎带下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便伸手去解开了附在眼上的缎带。
“朕,认输了!”那人身上的衣襟赫然是帝王才配拥有的暗纹,可他俊朗的容颜上此时却是一副不胜人生一场醉的模样。
与之对弈的人也解下了缎带,他一身紫衣,五官随着缎带的落下而越发清晰,紫衣人撇嘴似是得意的一笑。可这一笑分明是倾倒众生的一笑。这不是莫殷是谁。
“是皇兄谦让了。”莫殷垂下头,正欲收拾棋局,却不料被一个明黄的袖子给制止了。
皇上一笑,“殷儿的棋艺,为兄早就见识过了。”他抬手摸了摸耳边的垂下的虚,竟又继续摆弄起棋子。他挪动了一枚白子,却见原本的插翅难飞竟一下子劫后重生。
“若朕动了这枚子,就必定会连累其他的,可若朕不动,那朕定将在劫难逃。如今朕已入了局,又岂能因为这区区一枚子而坏了这整盘。”皇上虽是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殷儿可明白朕的苦心?”
莫殷一动不动看着棋局,思索却又未果,接着只是释然的一笑。“莫殷明白。”
皇上佛了佛衣袖,“明白就好,她嫁去也好些日子了,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朕只说一句话,莫殷,身为天家的人,身家利益总是最重要的。”起身,他将手心搁在了莫殷的肩上,望着莫殷身后的景色,看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你先退下罢。”
“是,臣弟,告退。”
*
而与此同时,皇城外的夏府,又是另一幅模样。
隽桃阁的屋子通亮无比,幕帘是秋素纱,垂挂在圆形的门框上。里处檀香飘散,错落有致的木架上放着的是各式盆栽。
雪白的羊绒毯自雕花木床的踏脚处一直铺至屋里的每个角落,仿若踩在云端上。
再往里,后花园里又是另一派景致。芙蓉花虽是清淡的不与世争,可开在此处,却分明让人有了争奇斗艳之意味
再往里,是一间连着卧居的雅庖,只见午后不算炽烈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庖厨里的二人身上,竟然是说不出的温馨。
小婆婆捧着一壶新沏的果茶,抿一口,看看身边,再抿一口,继续看看身边,见她此刻脸色红润,面带笑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喝了一口果茶,眼神有些飘忽的说“真好,真是太幸福了,这一直都是我向往的,和闺女一起在午后的阳光里喝着茶,一起做糕点,这真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刻了!”
一旁的瑤双惨兮兮的看了眼小婆婆,见她正自我陶醉中,这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天呐!这哪是最幸福的事啊!这!这根本是在折磨我嘛!
瑤双边想边捏起她刚做好的绿豆糕,啧啧几声,真是丑的她心都疼了。
“娘啊,你确定,我做的这个能吃吗?”
小婆婆放下茶盏,“怎么不能了,虽然。。。额。。呵呵。。”她伸出刚翘指掂起一块来,那绿豆糕就在二人的面前立刻碎了开来,小婆婆尴尬的笑了笑,“这,哎哟,反正吃进嘴里的都一样嘛,娘亲我当年第一次学做也是这样的,我看老爷不也都给吃光了。”
那是给你威逼的吧。
瑤双暗暗的想着,小婆婆以为自家闺女受了打击,连忙安抚道,“做什么事呢都要慢慢来,做糕点也是啊,糕点本来就是一样充满幸福的东西啊。”
“幸福?”瑤双诧异的看着小婆婆,而她却将目光放在了窗外。
“因为曾经就有个人说过,如果他死之前没吃到我做的绿豆糕,那一定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说到这里,小婆婆收回了目光,光影随着她的动作跟着转了过来,就这样半边明半边暗,看不真切。
“那个人。。。是夏老爷?”
小婆婆微微点了点头,“恩,老爷年轻的时候,出征打仗,总是要带我着我做的绿豆糕,可是这长途跋涉的,一去或是几个月,或是一年半载,绿豆糕早就给闷坏了。有一次,我试着让他别再带了,可他就是不肯,他呀,也是固执的很,说起来,弟弟这点倒是很像他。”小婆婆看了眼瑤双,指尖摩挲着杯沿继续说,“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对于一个不知何时会战死沙场的人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明天。我送给他的,就是明天啊。”
“娘。。。”
“不过并不是所有事都要慢慢来哦,有些事还是要快些的啦,比如。。。快点和我家弟弟生几个金孙子给我啊,啊呀,算一算,老爷还有三个月就要回来了,闺女儿媳妇啊,你要加快动作的呀,还有我们家哥哥啊,这次带兵操练的够久了,也该放年假啦,到时候,要是再多一个金孙子,我们夏府又会很热闹了啊,你说是也不是啊?”
“娘啊,你又乱说话。”
瑤双扭过头不理小婆婆,转瞬又记起五日前在水榭的事情,不禁又是一肚子火,那个包子脸小七也真是狗仗人势,偶尔在府里碰面,不仅跳开三丈,说是要保持安全距离,那双圆眼都快长到头顶心上去了。切,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哎哟哟,我已经听春春说了哟,你主动去找我们家弟弟了对不对?”
“那是我迷路了好不好。”
“哎,还生弟弟的气呐?”小婆婆凑到瑤双的面前来,“好啦,不要生气了啦,我们要速战速决,赶快把弟弟挂上chuang啊!”
“老夫人,你再这样说,二少爷会不开心的啦!你看你看,他都被您气走了啦。”门外突然冒出小七的声音,瑤双方觉得耳熟,包子脸小七已经窜到了两人的庖厨里,他依旧很鄙夷的看了眼瑤双,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糕点,“就这点招数,你还想做我们少爷的娘子啊。”
“又是你这个包子脸!”瑤双怒道。
“小七,怎么说话的呢,弟弟真是把你惯坏了,没大没小。”小婆婆道。
“老夫人,小七只是把少爷很想说又懒得说的话替他说出来啊。”
“呀哈,等会我就通知路管家克扣你一个月的俸钱。”
“老夫人你是不是忘记啦,我的俸钱是归映柳阁管的,老夫人您是隽桃阁的,路管家不会理你的啦。”
两人又开始口舌之战,瑤双无聊的抬起头,本想直接开溜,却见半掩的窗户外站了一个男子,他微微侧着头,长发及地,领口微敞,露出了如玉般的肌肤,光线勾勒出那人的边,留出了个浅浅的轮廓,他白皙的有些病态,眼皮上的肌肤,几乎可以看到细细的血管。
而他此刻也注意到了瑤双,缓缓转过头来,那目光,冷到了她的心里。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玉琢的男子,这样的不染世俗。
瑤双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傻,只知道,眼前的人一副琢磨的样子看着她,然后,他笑了。
“怎么,你忘记我了吗?”
这声音。。。
“你说,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他往窗橼靠近了点,瑤双紧盯着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见过无聊的,没见过我这么无聊的。”再靠近,隔着半柱墙,他们就这样互相瞪着对方。
他单手支撑在窗框上,托着下巴,一手敲击着窗橼,背光的他依旧脸色微白,连唇色也是略微的泛白,凤眸里的眼珠泛着捉摸不透的精光。瑤双这才发现,他的眉心有一点朱砂痣。
“也,少爷,你怎么又回来啦,呀呀呀,你快里那个女人远点,小心她把笨传染给你!”
瑤双大惊!
原来,原来就是他啊!
瑤双啊瑤双,你刚才这么盯着他看做什么啊,没见过男人啊!真是丢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