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不住的转瞬即逝,理不清的恩怨情仇。芸芸众生,尽被世间百态所迷,或蝇营狗苟,或浑浑噩噩,或痴痴狂狂,总不见几人可全身而退于这纷扰凡尘。即便慧根仙种,一旦落入人道,也难逃堕落,又何况乎凡夫俗子之辈。
时年,正当是太高祖皇帝建元元年。百姓才从战火纷飞中暂得一时平静,料想或许此生再不遭那改朝换代之大变故了,可笑这大诋只是美梦一场而已,此当是后话。
在人人都安享于当下暂得的平静中时,却未料及即将接踵而至的灾祸正悄悄的在酝酿之中。
江南向来是官宦豪绅聚集之地,繁盛兴隆之貌延绵数世。即便如此,纵是繁华丰饶富庶地,也难挡金戈铁马踏蹄来。
当日恰逢十五,正是镇上的老习俗,去天灵寺进香的日子。这天的市集热闹非常,人山人海,比起平常人影稀朗的小镇常态,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七、八岁上下的孩子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袖,一路说着话。话语淹没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谁也不会去注意这对来进香的父子。人呢,大诋都是平平常常,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是该这样认为的。
虽然人很多,但卖家并不那么卖力的吆喝,而买家也不会歇斯底里的讨价还价,因为,这个小镇并不大,乡里乡亲大家全都熟悉。王家媳妇新做的女红多精致,何家的小孙子在私塾又淘气了,诸如此类,可以说,这个小镇,基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然而,秘密,就是秘密。往往不被大家所关注的地方就越是有蹊跷。比方说,今日热闹的市集,与往昔并未有多大的不同,但今日,大家伙都说不上来的感到有一丝诡异,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又一语难道尽,况且也并未发生什么异样之事。大家也就不去在意,依旧如同往日那般,谈买卖、做生意、凑热闹而已。
而最热闹的,就数这镇上鼎鼎大名的缘聚楼了。这到底是哪家大户的买卖谁也说不清,只知道这镇子还潦落之时,有个外省大户选了这里,起了宅子,初时只当是大门大户,家宅殷实罢了,待到完工,才知道是要开间酒肆。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忠厚诚恳,但无人识得。这地儿,白日里客人是络绎不绝,就连夜间也是门庭若市。坊间也传说,这老板极其会做生意,生财手段很是了得,可如这般兴隆的买卖还是心存颇多的疑虑。其为人十分百分的和气,仿佛脸面上从未出现过怒容一般。就是这样一个掌柜,却没有什么恶棍混混来滋事,这就叫周围的店家十分羡慕和不解了。
今日,这里依旧客满盈门,亏得大门是铁门槛,也被磨得光闪闪锃锃亮的。这后庭也热闹,各式马车、各种马匹挤挤攘攘的快要转不开身了。酒楼里人倒是多,但不寻常的消停。比方说二十个人该有的嘈杂,却仿佛只有七八个人的动静,好似今日来客都过于斯文了似的。连小二的吆喝声也不免收敛起来,不那么脆亮了。
西边四人方桌坐了四位,衣着相似,青边白袍,青丝百褶缠金线的腰带,腰间全挂着一面虎纹令牌,玉珏分挂另一边,金灿灿的丝绦垂下来,也没有缓和他们给人带来的寒意。个个全面貌冷酷,一语不发,至多是偶尔喝一口茶,一菜未点。佩剑紧握在手里,关节紧绷。紧挨着他们几个的另一桌长相打扮都不像是中原人士,全留着一头长发,与各色彩绳系成一条条的发辫垂下来,绳子上穿着玛瑙、松耳石等各色宝石,护额一圈也都镶嵌着珊瑚珠。这几位眉眼间透着三分人性,七分野性,这是个三人组,两个大汉和一个女子。这女子轻松自在的吃着点心喝着茶,两个大汉来回扫视着大厅。他们旁边是往二楼去的楼梯,三米多宽的楼梯护栏上雕龙刻凤,神兽攀爬,祥云绕膝,极为精致,纹理间烫着金箔。这楼梯的另一边,同样坐满客人。这桌同样也有四个人,打扮么,可说是清汤寡水,毫不显眼。猛一看去,除了身上佩带的兵器,完全不如这缘聚楼店小二的行头。可这四位,即便如此寒酸,旁人却也不敢小觑,对他们,竟然是怀着三分畏,七分敬,或许是因为他们那朴素但是又寒光闪烁的枪头么?是了,他们用的是长枪。这东西看着就不一般,能认出是长枪已经不易了。而他们四周还有不少人,互相对视,虎视眈眈。左右两排直棂牡丹花窗边又各有五桌人,个个不似平常百姓模样。但他们唯一相同之处,就是直盯着正中间大圆桌边坐的七个人了。要说这几位有什么值得大家瞧的,想来,就是他们那统一的极其像是官差的打扮了,但是又不似平常官差的样子,众人很是好奇。边角位置的几个人小声议论了几句,这七个其中一人一个眼神斜过去,那几位便立刻哑口无言了,不知道是怕被听到,还是受了惊吓。
这些位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外村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这缘聚楼的老板却不觉稀奇,倒像是招呼老主顾般的自然随和,怪模怪样的人物他看也不多看一眼,不以为意。
先头那位领着孩子进香的香客刚巧,回来路过这里。父子俩淡定的进了酒楼,身上还飘着一股檀香味,浓郁郁的好一阵散不去。他们捡了个进门右手边靠窗较近的无人位置坐下。一个伶俐的小二马上点头哈腰的过来招呼生意了,好不迅速,想来是这父子俩的衣着不一般的华丽之故吧。点了几个孩子偏好的点心,一壶清茶,一些果品。孩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话说这是正当午,也该饿了,孩子吃的却很是收敛,足见家教之严苛。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上而下的近了。打二楼那间隔断房里下来三个人,一人为首,二人随后。稳当当的走下来,这脚步轻盈灵活,可下面的人听着声音,便可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力量,如同在踩踏自己的内脏。众人顿时握紧自家兵器,眼神齐刷刷直看着这三人下到平台,未等走下楼梯,门边一个壮汉提着一把黑色青刃刀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