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完。”方华深深地望向她,“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容易,可我也不好过,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吗?尤其是在你不辞而别之后。”
“找我干吗?我们还有帐吗?”潘梅充满戒备地瞪着他,“你家的债务我可是已经还得一清二楚了啊!别再来找我的麻烦。哦——来看我的笑话是吧?笑我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是?你还恶意在韩彬面前说坏我,恶意……”想起韩彬的话,潘梅突然笑了,那笑经过泪水之后越发清澈灿烂。本来是愉悦的表情,那晶亮的眸子中却依旧透着不容回避的犀利和冷清,。
“怎么会!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俩认识。你看你救了我母亲,这么大的救母之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怎么可能恶意说坏你?”方华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别跟我提你母亲的事,那事与你无关。”潘梅打断他,“你也救过我,咱俩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你的道歉我接受,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互不来往……”
“为什么啊?”方华痛苦万分,不等她说完急切地问道。
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他在她身边,而她却不知道他爱她,还被责令从此互相不许来往,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还不如让他死掉来得痛快些。
“还有,我警告你,如果你胆敢再把厂里发生的那件事对外恶意传播,我就对你姓方的不客气!”想想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些反转是非中崩裂支离,再找不见曾经的分明,潘梅不理他,自顾继续说下去,语气里依旧透着深深的恨意。
“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那还算是人吗?”
“你以为你还算人吗?”潘梅轻蔑地望向他。
“我知道你恨我,否则上次也不会不辞而别,可我……”
“我不是很让你恶心吗?不走难道还等你来看我笑话?”潘梅别过脸去不看他。
“没有没有,对不起,希望你把那句该死的话忘掉好不好?”方华哀求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心疼还来不及呢,知道吗?那天没见着你我好着急,你的同事又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里。打你电话又关机。每天醒来就是想要如何找到你,像得了强迫症一样,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吗?就像世界末日来临般使人绝望透顶。”
“废话!你过过世界末日?”潘梅嗤之以鼻。
“没过过,不过我想跟这也差不了多少。那几天我连杀他的念头都有了。”
她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是吗?那怎么没去杀?杀了他让你被枪毙,反正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是继父、而后是他,再后来就是那个险些糟蹋了她的姚强。虽然之前并没觉得方华有多么不好,但现在,她觉得他比他们更加让人感到厌恶。
“你就那么恨我,巴不得我去死吗?”方华的心猛然降到冰点,感到无限的锥心刺痛。曾经设想的美好情感开篇,不曾想是如此寸步难行,全数碎裂。他发动引擎,轿车猛地窜了出去。
“啊?你干吗?”潘梅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叫起来。
“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我没有。”
“可你却希望我被枪毙。”方华的心依然冰凉,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至地狱。他把车开得飞快。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潘梅近似于求饶,“你开慢点。”
“那你是什么意思?”语气里依然不依不饶,但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救你母亲那是我应该做的,换作别人也会那样。再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吗?我还是那句话,请留点尊严给我,让我不要再见到你。”潘梅移开话题。
此时车子来到十字路口,黄灯闪烁,红灯下一秒就跳出来,方华只好徐徐停下车。
“可我却想见到你。”方华艰难地说,“那天好不容易见着你,却不辞而别。自从那年……”
“干吗呀你?老提以前的事情!存心来气我是不是?”说完打开车门,快速地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见到的人,怎肯轻易让她走掉?方华也紧跟着下了车追了上去。而此时绿灯亮起,后面车子的喇叭声响破了天,这一阵狂响把交警也给引来了,方华赶忙跑回去索性把钥匙扔给交警,又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拔腿又追了上来。
“好好好,不提以前的事,那我们提现在的事好不好?”
见他只顾着追自己,连车子也扔下不管,内心有隐隐的不忍。
“现在的事?什么事?”潘梅一惊,不由地慢下脚步。
“你不是要用美元兑换人民币吗?”方华急中生智。
“那又怎样?”
“我可以帮你呀。”
“真的?”潘梅眼里突然放出光彩,这才想起把正事给忘了。
“当然,这还用骗你?”方华一脸的自信。
“那还不快走,我还等这钱买东西呢!”潘梅凶巴巴地朝他吼。
“银行在那边。”方华兴奋地用手往右一指,“可是步行的话要走一个多小时……”
“那还不快去开车?”
一丝惊喜划过方华好看的眸子,他欣喜地奔向他的爱车。
看着重新坐回他身边的潘梅,方华嘴角愉悦地向后扯去,一抹笑容持久地挂在脸上。
再次坐上车,潘梅不作声,只安静地望着前方。
下午,潘梅终于用换来的人民币买了所需的羊毛线。
走出商场。
“你先走吧,我自己坐公车回去。”
“何必呢?我顺路。”方华一脸温柔的好脾气。
“你还是自个走吧,也许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呢。”该道歉的也道过歉了,该接受的也都接受了,再没有什么理由好继续纠结下去。
“除非……你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告诉你?别以为帮了这么一点小忙我就应该对你感激不尽,做梦吧你。”潘梅又紧张起来,她跳到花坛沿上蹲下来说。
“哎,我哪敢……”
“知道不敢还问?你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哼!”潘梅一脸的傲气。
“因为……因为……因为我是你干哥哥啊!哥哥关心妹妹也不行吗?”方华为自己找到一个再贴切不过的借口而兴奋得心花怒放。
“谁说你是我的干哥哥?”
“你看啊,我妈是你的干妈,而我呢?又是你干妈的儿子,那我不是你干哥哥又是谁呢?”
“可我有权不认!”潘梅头一歪,蔑视地说。
“可我有权要当!”
“你真是厚颜无耻!”
“再不厚颜无耻,这辈子就再没机会向你赎罪了。”方华神采奕奕、已显成熟的脸上镶嵌着耀眼的笑容,凌乱的头发突显了他性格中的不羁。
潘梅的心悸动了一下,好似被电烫了般。脸上不见了当年被“逼婚”时的阴霾,紧皱的双眉舒展开来。他的确是一个令所有女孩心动的美男子。潘梅看他的眼神有些发呆。
“我脸上有什么啊?”方华不自然地抹了一把脸问道。
“没,没有。”思想游弋的她从光滑的花坛上跳下来,心里恨死了那些面对他总会不时冒出头温柔情结,“我去买东西,你跟着我干吗?”走出去好远,发现方华还跟在后面,潘梅觉得他像个万能胶,甩也甩不掉。
“就算跟着你也无妨啊,我可以陪你说说话,还可以当你的保镖啊。”方华在后面喊。
“谁稀罕你当保镖了?”潘梅一闪身进了女厕所。
正巧,自己也早想方便了却苦于没机会,方华也急忙奔进了男厕所。
而潘梅却在这时偷跑出来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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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潘梅正在灯下聚精会神、飞针走线。外面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听出是苏彤,潘梅急忙打开门。
“苏彤哥,怎么是你?”
“我说过下班来看你的。”苏彤小心翼翼地向里张望。
“进来吧,里面没人。”
“你一个人住吗?”
“对呀,就我一人。”
苏彤显得很高兴。
“终于找到你啦!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急促的呼吸使他的胸脯一起一伏,苍白的脸飞上些红晕。
“我很好。”潘梅高兴地领他进里屋,给他倒了水。
是他,是那个她刚来这里时日思夜想的人,想他的背影,想他的笑,想他嘴上刚长出来的细细的绒毛……
但事隔多年,此时的他就在眼前,她却感到些许陌生,虽然除了长得无比的瘦高外,他并无多大变化。
“哇……苏彤哥,几年不见,你怎么一下窜这么高?你不会是篮球运动员吧?”
“你看我像运动员吗?我是个不堪一击的玻璃人儿还差不多!”苏彤亦真亦假地笑道。
“怎么会……”
“那次在街上见过你后你就凭空消失了,去的信也不见回。等到寒假去找你,才得知你已经走了很久。我像丢了魂似的到处找你,打听你的去向。那时我才知道我是那么在乎你。”方华岔开话题,看着她含情脉脉地说。
“呵呵……怎么可能?”潘梅艰难地笑这低下头。
苏彤没理她,继续说,“后来又去你家几次,你继父很凶地把我撵了出来。”
“那我妈呢?”潘梅急切地抬起头问道。
“一次也没见过阿姨。”
她一定是不敢见他。潘梅悲从中来。
“第二年,我收到一封信。虽然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但我知道那是你寄来的。看着寄信人一栏写的‘内详’两个字我急坏了,我知道要找到你很困难,但我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到考上大学我也没放弃。”
“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此时此刻除了说“谢谢”,她还能说什么?当初写那封信是在“除夕事件”过后不久,孤独的心犹如湖心的浮萍,已无任何依靠,思念却像杂草一样疯狂滋生,“对不起,害你为我担心。”
信写好后,也曾犹豫过、挣扎过,怕给母亲带去不幸。思忖良久,却还是寄了出去,不过终究没敢再写第二封。没给母亲带去不幸,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但为时已晚,他已经站在了面前。
“后来在信封的邮戳里看见‘江阳’两字,我就仔细地翻看地图,查出江阳在江南,于是我报考了南京医科大学。那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要找到你。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我真的找到了你。OhMyGod!终于找到了你,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苏彤猛拍一下自己的脑门,兴奋地喊道。
潘梅也把自己的遭遇和这几年的近况详细地告诉了他。
“现在还认识那小子吗?别让我碰到,让我碰到你看我怎么扁他?”苏彤听后气愤不已,发誓一定要替潘梅报仇。
“算了,别人又没把我怎么样报什么仇?以后好好念书,别再来看我了。”看看聪明能干的他,再想想愚笨无能的自己,潘梅心里充满了忧伤。
“不!好不容易找到你,为什么不许我来看你?”
“你就听话好吗?”潘梅哀求道。
“不好!”苏彤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明天起早要回学校交毕业论文,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下次来带你上南京夫子庙、玄武湖、中山陵去玩,你的号呢?下次我来,提前打电话给你。”苏彤拿出手机问。
“我……没有。”潘梅突然情绪很低落。
“没关系,这是我的,有事打我电话。”苏彤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下号码后走了。
看着消失在远处黑暗里的苏彤,潘梅心里充满了苦涩的滋味。手里那串龙飞凤舞的阿拉伯数字,带着她的思绪悠悠地穿透那张白纸,回到了初中二年级那年的暑假……
苏彤扛着木头大汗淋漓地走在泥巴村张木匠家去做写字桌。
当走过潘梅家门口那条必经之路时,她家小花死追着他不放,追得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那副窘相被刚巧从地里帮母亲干活回来的潘梅看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大笑而特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帮我唤住它!快……”
“哈哈哈……哈哈哈……”潘梅想不笑,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直到笑得肚子疼。
“你还笑得出呢你,你这人怎么一点没同情心?”苏彤紧张地靠着墙壁朝她大叫。
狗仗人势的小花,这时更是肆无忌惮地越扑越近,越叫越凶,眼看就要咬到他了,潘梅急忙大喝一声:“嗨……小花过来!”
小花听见主人的召唤,刚刚还怒发冲冠的它,顿时耷拉着脑袋,似乎看也不好意思看它的主人,夹着尾巴乖乖地回到屋檐下,躺下睡它的大头觉去了。
就这样,两人便认识了。
苏彤在南江中学念高三。南江离潘梅就读的枫坝中学有八十公里路。
当问他为什么取个女孩名时,苏彤当时是这样告诉她的:“听奶奶说,我们家的男孩子不好养,希望母亲生个女孩,哪知母亲还是生了个男孩,奶奶就干脆给我取了个女孩名儿,当女儿养,兴许好养些。”说这话时,潘梅惊异地发现苏彤的眼里满是痛苦。
虽说不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不过他们会经常利用礼拜天见面。他们的理科都很好,曾相继参加过全国“奥数”比赛,也都取得过骄人的成绩,所以他们经常会在一起讨论学习上的事情,苏彤每次都会带些重要的复习资料给她;苏彤还吹得一口好口琴,也喜欢唱歌。有一次,他很随意地就唱起了一首《大约在冬季》,优美的歌词被他浑厚的声音轻轻地带了出来,悠扬的歌声宛如在向恋人倾诉着凄美而无奈的告别,一个动人的故事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潘梅心中。后来,她学会了这首歌。从此,她就喜欢上了这首《大约在冬季》,尤其是在外的这几年,每每听到这首歌她就会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不知是被歌词所感动,还是因为青春的羞涩。那天苏彤唱完后,脸色变得鲜红无比,当时的潘梅也觉得莫名的羞怯,青涩的青春qing愫在两人心中悄悄萌动……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可是潘梅清楚地知道,那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