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术,就是任何事情到了我们手里,都会在我们的控制之内。
——《千王之王重出江湖》·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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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没有休息的,绝不止我一个人。”方怀辛朝着大兵们的方向努了努嘴,然后大有深意的对窥月姑娘说道,“就算是窥月姑娘你,不也还没有休息吗?”
窥月姑娘嫣然一笑,像是对方怀辛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去见了一些好几年没见过面的朋友们,她们非要留窥月吃顿晚餐,窥月总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呀。”
方怀辛眉毛微微一扬,淡淡的说道:“我一直以为窥月姑娘是土生土长的长沙本地人;没想到,在广州也会有朋友。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句诗,说的应该是方先生才对吧?”窥月姑娘微笑着,接上了这一句,然后幽幽说道,“方先生说得没错,从出生到现在,窥月都一直呆在长沙城,从来没有出来过。至于刚才说的那些朋友,都是远嫁广州曾经的姐妹们。正是她们的推崇,窥月才知道,方先生原来在广州城有这么大的名头呢。”
“我?”方怀辛像是有些讶然的问道,“我有什么名头?”
“带着十个大洋来到香港,三年里吃住都在赌坊,不管哪种赌法,都从来没有输过;到了离开的时候,香港十家赌坊竟然联合起来,放了半天的鞭炮为方先生送行;而在沉寂了四年之后,方先生又为了霍赌王的侄女,不惜舍下全副身家,上裕泰赌将楼捉住老千;求婚不成后,再又潜入霍府,大败澳门天字第一号骰宝荷官叶汉……这么有情有义的人,这么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怎么可能不被人传唱呢?”窥月姑娘微微一笑,然后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唯一遗憾的是,窥月和先生同在一个城市,又结伴同行了这么久,竟然还是从别人口中,才能听到这些故事。”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窥月姑娘的丹凤眼一直扑闪扑闪的眨着,仿似在放出一丝丝的电流;这也是窥月姑娘能够艳盖群芳,勇夺花魁的绝技之一,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就被这眼神给俘虏了,但这一次,她面前坐着的那个人,是方怀辛。
他只是微笑着,对窥月姑娘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那些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坊间流言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窥月姑娘浅笑着,露出了颊边的两个梨涡;她轻声说道:“但是,窥月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方先生。”
虽然不明白这场谈话的主动权,是怎样由自己这一方转移到窥月姑娘那一方去的;但方怀辛还是淡淡的说道:“请讲。”
“方先生裕泰楼捉千,大败叶骰王;都是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才做出来的事情;但是,据窥月的那些朋友们说,霍赌王并没有答应方先生的求亲,而是将侄女许配给了吴大帅的长孙吴长健;不仅如此,他还动用自己的势力,把方先生赶出广州城;想来霍赌王和方先生之间的过节,是没有那么容易揭过去的。那么这一次,方先生执意要通过霍赌王联系那位‘南天王’陈司令,是怀着什么心思,又能有几分把握?”
就算这位温柔似水的头牌花魁,在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时候。她脸上那微嗔薄怒的表情,也是那么诱人。只是,在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着这张诱人的脸时,方怀辛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在要胁自己。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蔡掌柜把她从长沙带来广州,但当她“听说”了关于自己的传闻后,却并没有把这些情报告诉蔡掌柜。事实上,只要她稍微对蔡掌柜露出一些口风,哪怕是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稍稍提及方怀辛可能在之前就和那位霍赌王有过过节,做为一个成功商人的蔡掌柜,自然会用他必定拥有的精明算计,来思考这一切事情;就算他的手头没有什么资讯,也思考不出什么东西,但拍个电报给何键,说明广州城里发生的这些事情,那也是必然的题中之义。
而一直叫嚣着“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何主席,自然就不一样了,比起对广州两眼一抹黑的蔡掌柜,他可以掌控的资讯要多得多,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也多得多;在听到这些消息,再做一番调查之后,会对方怀辛、以及长沙方家的其他那些人做出什么事情……那是根本不用怀疑的。
吴长健那边的人,刚刚给方怀辛送来消息,这位窥月姑娘白天去的地方,就是临海别墅。所以方怀辛才会问爱德蒙男爵,那里是什么地方。虽然得到明确答案的方怀幸依然不能理解,一个自幼就被卖入妓馆,一直在长沙城里长大的女人,怎么能够和日本间谍组织联系到一起;但毫无疑问,这次来到广州,她必然是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的。
所以,这些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要胁。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去爱德蒙男爵的书房里详谈吧。”方怀辛反客为主的,对窥月姑娘发出了邀请。
丝毫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窥月姑娘像是角斗场上的胜利者般微微一笑,用她那独有的、风情万种的姿态,点了点头。然后提起裙裾,跟在他的身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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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进爱德蒙男爵的书房之前,方怀辛一直在努力思索着。
尽管他从不喜欢参与政治,也绝少与自己的同学们交谈这一方面的东西;但做为一个在北平读书的大学生,他根本没有能力抵挡这种由大环境决定的,关于政治的被动灌输。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国局势大致是什么样子的:毫无疑问,在欧洲各国自己都焦头烂额、根本无力他顾的今天,同处亚洲东部的日本,已经成为了中国最大的敌人;所有人都在宣称,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在中国北方,三年前的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军队已经在东北三省站定了脚跟,兵锋直指热河、察哈尔长城以内的地界,虎视北平;但是,在华南地区,尤其是上海、广州这些早就被列强瓜分了的大城市里,日本的前进步伐,却一直受到英法等老牌强国的阻挠。
但也仅仅只是阻挠而已;正如爱德蒙男爵说的那样,哪怕日本间谍组织就常驻在英租界里面,而且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英国领事馆也只能忠告自己的国民,不要接近那个地方……对于这样软弱的应答,方怀辛很难想象,日本人会不懂得“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又会不懂得在这种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那么,窥月姑娘的行动就很好理解了。
事实上,在现时中国的版图里,广东省已经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独立王国;或者更贴切的说,这是一个孤立的小岛。除去葡萄牙占据的澳门,和英国人占据的香港,以及零零散散的租界,广东省的其他地域,都是那位“南天王”陈济棠的。可是,手掌数十万军队,集军政法三权于一体,以“南天王”自居的陈济棠,一方面对蒋委员长所代表的中央政府阳奉阴违;而另一方面,又拒绝了几乎所有外国势力的拉拢。
比起中国南方其他任何一个省,从广东省,尤其是广州城打开缺口,无疑是日本人最好的选择。而在这个选择里,除去已经外强中干的英国人,唯一一个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人,就是那位“南天王”陈济棠。而要在军事行动之外的领域里对付陈济棠,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铲除掉长年为他提供军饷的广东赌王霍芝庭。
方怀辛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若涩的微笑。正是因为自己和霍芝庭的恩怨,窥月姑娘、或者说她代表的日本间谍组织,才会认为彼此都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才会把自己当成可以拉拢的人。
也正因为这样,窥月姑娘才没有把自己与霍芝庭有旧怨的事情告诉蔡掌柜;让自己逃开了一场灭顶之灾。
只是,虽然整垮那位广东赌王霍芝庭,确实是方怀辛的目标之一;但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现在都不是动霍芝庭的好时机。更何况,方怀辛并不想去当一条日本人的狗。
所以,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表演。
再长的楼梯,也是有尽头的。当方怀辛率先走进爱德蒙男爵的书房,再又听到窥月姑娘在身后轻轻关上书房那扇门的时候,他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
窥月姑娘正微笑着看向他,这微笑是那么的甜蜜,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美丽。但方怀辛却清楚的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张美丽的脸,也许就是一剂见血封喉的——
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