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响。古小雅眯着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十点半了。平时方正电话前都会短信征询一下意见，特别是晚上，总会问她睡着没有，是否方便通话。可这一次没有。
“喂？”古小雅声音沙哑，毫不掩饰自己的困倦。
“宝贝，我回来了。”方正成大字形趴在床上，留出脑袋悬在床沿边正对着垃圾桶，低声说：“对不起，回来晚了”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古小雅翻了个身，听到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听到他唤她宝贝，被打扰睡眠的幽怨顷刻烟消云散，满心甜蜜，柔声说，“听起来声音怪怪的。”
“我没事，别担心。”方正强压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硬撑精神，温柔地说道：“你已经睡了吧？早点休息。我明天给你电话。”
古小雅撇了撇嘴，不甘心就这样挂断，急忙说：“我奶奶死了。”
熟悉的停顿，除了粗重的呼吸，隐约有呕吐的声音。古小雅这才想到他这么晚回来，一定是应酬的时候喝醉了，不禁担心起来，将奶奶去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古小雅从床上坐起来，关切的问：“家里有解酒的东西吗？水果什么的。”
“没有。”方正耷拉着脑袋，觉得眼皮好沉，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
“那多喝点水，有水吗？”古小雅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干着急。
“嗯。我没事。不用担心。”好想睡，虽然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还说没事，刚刚就听到你呕吐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受？去医院吧？”想起自己上次酒醉的经历，那种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古小雅心疼他竟湿了眼眶。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随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古小雅慌了神，连忙回拨过去，可是一直没有人接。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各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此时，她恨不能变成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马上出现在他的身边。可她不是孙悟空，接不通他的电话，也无法在他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给她的挫折感千万倍扑面而来，她心如刀绞，王磊如此，方正亦是如此。她便是想要爱他，也是那样无力。除却了网络和电话，她对他陌生得可怕。
每隔一会儿，她便会按下熟悉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始终没能接通。她给他发短信，希望他可以看见，也是有去无回。
直到天泛鱼肚白，古小雅才闭上眼睛，脑袋里却是清醒的，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看，生怕自己睡着了错过了方正的信息和电话。虽说这一夜牵肠挂肚，她却恨他不起，只是怨自己在他需要的时候不能在他身边左右，想要见他的冲动星火燎原一般占领了理智。
是父亲的电话将她叫醒，声音低沉沙哑，让她马上到医院。古小雅挂了电话，脑海里古东伤心哭泣的模样一闪而过，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即使对老人没有感情，可是她毕竟是古家的一份子，当她看到父亲暗自抹泪的背影，听到古东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她就已经想到了，她又迟来了一步。
古小雅的泪水是无声的，内心的委屈和遗憾大过悲痛。如果说，奶奶的去世她因怀恨在心而无动于衷，那么爷爷的骤然离世便让她彻底的失去了恨的对象。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童年的阴影，因为失去了可以恨的对象，如断根浮萍在心里游移。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放，老人浑浊的眼，单薄的嘴唇，脸颊上显眼的老年斑，手背上突起的经络，皮包骨头的腿，严重变形的脚……原来她这些年刻意要忘记的还是这样清晰。
她第一次看到父亲这副摸样，他颓然的坐在角落里，不住的叹息，一边用手背抹眼泪。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被他的悲痛而震撼，这是她在这个古姓的家庭里第一次感受到亲情。她想要安慰他，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语言是那样苍白无力的东西，所有的话都是那样的虚伪而做作。她挨在父亲身边坐下，伸出双臂圈住他，额头搭在他的肩膀。或许是她做得不够好，她觉得父亲哭得更加伤心，发出呜呜的声音。
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对于毫无准备的古家来说简直是灾难。父亲强忍着悲痛内外打点，此时说男女平等纯属扯淡。大姑在灵前哭晕了好几次，姑父单是安慰照顾她就已经焦头烂额。秦丽丽本想要帮忙，可是作为女人她能做什么呢？何况她又是那样拈轻怕重挑三拣四的一个人，古钟干脆将她和大姑安排在一起，迎送往来告别的亲朋好友。
古小雅古东和李菲菲三人能做的就更少了，白事风俗古小雅全然不懂，古东因为伤心过度打不起精神，李菲菲胆小怕事更是上不了台面。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古钟一个人身上，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恨不能躺在棺材里的是他自己。
忙了一天，晚饭都顾不上吃，古小雅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快要散架。外婆好心询问爷爷的情况，还说隔天要拿些礼品去探望一下，毕竟曾是亲家一场。妈妈从沙发上几乎是弹跳而起，气得面红脖子粗大声责怪外婆自找没趣，要不是那两个老不死的重男轻女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今时今日她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外婆没有接话，没有表示去还是不去，妈妈说得兴起，竟指着古小雅说道，要不是他们，古小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她会有更好的家庭环境，她会上更好的大学，她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
古小雅有气无力的坐到一边，耐心地等待妈妈将心中的怨愤发泄干净，心想，或许这是妈妈最后一次激动地谈论两位老人了吧？下一次，她便不会是这样的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她又想，人生缺少了恨，缺少了诅咒斗气的对象，真是有些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