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对徐博彧说:“先别急,我找人给你订机票,请把身份证给我。今天的机票可能比较紧张,你自己去恐怕买不到。”
总算买到最后一个航班的机票,21点起飞。徐博彧计算了一下,来时路上行驶了45分钟,按一个小时准备,最迟也要19点出发去机场。
吃晚饭时,夏风还是不想去,肖洁扯着手把他拖起来,说:“今晚找一家粥店,你要是不去,我们就陪你绝食。”
一顿饭间,夏风仅喝了两小汤匙菌汤,小心翼翼地吃进一小口海鲜粥,尚未咽下去就吐了出来,刹那间脸上变得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大家都默默看着夏风痛苦的样子,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房间里。徐博彧不由得犹豫起来,对夏风说:“看你这个样子,我又觉得不该走了……”
夏风又干呕了好一会儿,似乎把喝下去的一点点汤全部吐出才平静下来,漱完口说:“你留在这里也不解决任何问题,还是走吧。我没事,明天到医院,大夫会有办法的。”
本来是一场接风晚宴,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小薇先开车把夏风和肖洁送回大厦,说:“我还要把徐厂长送到机场,就不下车了。夏叔好好休息吧,小胖明早8点来接你和老姨去中医院,所有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肖洁把夏风送回10楼的房间,扶着他坐到沙发上,又到卧室里放好被子和枕头,拉上窗帘,对夏风说:“你躺下休息吧?”
夏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轻声说:“暂时不能躺,不然胃里会胀得很难受,先坐一会儿吧。”
肖洁迟疑了一下,坐到夏风的身边,抓起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呀,你的手这样凉!冷吗?”
夏风轻轻抽了一下手,肖洁握得很紧,没有抽出来。他吐了一口气,说:“不知道什么原因,手术后我的手脚就很凉,身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冷。”
肖洁看着夏风憔悴瘦削满脸疲惫的面孔,心里一阵阵颤抖。这个曾经让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除了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昔日的风采,几乎让人认不出了。假如他的病无法治愈,自己对他的恋情是否也会随之埋葬?
自认识夏风以来,这是一个最适合向他倾诉爱意甚至委身于他的夜晚。肖洁并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她没有想到不是高雪梅陪着夏风。她不知道徐博彧是不是有意给他们创造这样的机会,然而,以夏风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不能,也不敢……以后,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缘?想到此处不禁黯然。
……
屋子里安静得如同没有生命,连呼吸声也被厚厚的地毯吸纳干净。时间在可怕的静谧中流淌着,一时间他们两个人都陷入无言中。
连续8天没有吃饭,不仅使夏风的身体变得羸弱,对意识的影响也十分明显,原本就寡言的性格愈加惜言如金。此时,面对让人难免尴尬的情景,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思绪,感到有必要坦诚地谈一次。
“肖洁——”夏风打破沉寂,一片死寂中,不高的声音甚至吓了自己一跳,“我想跟你谈点事。”
“唔?”肖洁抬头看着夏风,“嗯,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15年了。”夏风的身子微微后仰,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斟酌着说道,“十多年来,我早就明白你的心思,但是很抱歉,我辜负你了。不是我看不上你,而是因为我很看重自己的家庭和曾经的承诺。利害相权,我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很感激你……”
“你别说了。”肖洁低下头,幽怨之情溢于言表,“15年了,15年来我从未忘过你。认识你的时候我才34岁,自认为条件尚可,应该能够打动你,后来知道我是一厢情愿时才明白,女人要找到真正心仪的男人,并不是仅凭漂亮就可以的,如今已是人老珠黄,更不要想了。15年是什么概念?我从结婚到离婚也不过12年。今天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坦白地回答我。”
“什么话?”夏风看着肖洁,点头说道,“不管什么话,我绝不隐瞒。”
“你爱过我吗?”
此刻,看着肖洁渴望而又有点胆怯的眼神,夏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他思索了一下,婉转地答道:“你知道,男人对漂亮女人动心是一种本性,只是,有很多时候这种爱是需要约束的……”
“夏风——”肖洁叫了一声,脸上似悲似喜,眼中汪满泪水,哽咽着说,“我们是有情无缘,我不怪你……”
夏风低眉无语。他没法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肖洁抬起头看着夏风说:“你一定累了,休息吧。我今晚不下8楼了,就睡在沙发上,这样照顾你更方便一些。可以吗?”
夏风真的累了,强打精神说:“没什么不可以的,随你。只是睡沙发会比较累,要不我睡沙发?你的个子高,睡到床上吧。”
肖洁看着夏风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语双关地说,“算了吧,还是我睡沙发。不过,如果你不是病人,我才不干呢。”
第二天早上8点,司机小胖准时敲响房门,肖洁开门把他让进来。他恭恭敬敬向夏风鞠个躬,问道:“您是夏总吧?我来为您服务。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夏风和肖洁早已准备好。经过一夜好睡,夏风的精神恢复不少。他点点头答道:“我是夏风,谢谢你,现在可以走了。”
到中医院刚好9点。夏风见电梯口排了很多人,问小胖:“我们到几楼?”
小胖答道:“3楼。”
“走上去吧,等电梯太久了。”
“走?你行吗?”肖洁问。
小胖说:“要不我背您上去吧。”
“不不不,我行的。”说着,夏风向楼梯走去,并且断然拒绝了肖洁和小胖的搀扶。
到了3楼,小胖把他们带进一间专家办公室,对室内那位白须冉冉颇有点仙风道骨的老大夫说:“马大夫,病人来了。”老大夫看了夏风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来,一边对小胖说:“现在你去挂号,办理手续吧。”小胖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马大夫刚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到夏风的左腕上,马上说:“你的心律怎么这样快?跑步了吗?”
肖洁答道:“噢,我们是走楼梯上来的。”
“你这个家属真可以啊,人都虚到这个程度,还让他爬楼梯?先静坐一会儿再看脉。”
老先生显然把肖洁当成夏风的妻子了。她看了夏风一眼,没有作声。夏风闭眼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老先生打量着夏风,问道:“你的胃有问题?做过手术吗?”
夏风点点头。“对,到现在恰好半年。”夏风守定不问不说的原则,他要试试看这个老大夫到底有多神奇。
“有些病并不是非要手术不可的。西医和中医的施治理念不同,这种手术很伤元气。来,把手给我。”
老大夫闭眼切脉,再不说话。过去好久,他睁开眼睛,让夏风张开嘴,看了看夏风的舌头,沉吟着说:“你现在胃很小,蠕动较弱,但并无大碍。几天没吃饭了?”
“今天是第9天。”
“9天没吃饭还能爬上3楼?”老先生很惊奇,“你的体质有点特殊。现在看,只有胆汁倒流是个毛病,不过这不是新得的,起码有20年历史,也不至于吃不下饭啊……”
夏风确实有胆汁倒流的毛病,最早是在1993年做胃镜时发现的。夏风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怎么办啊?”肖洁急了,“求您想办法让他吃下饭,不然他受不了的。”
“别急。”老大夫拿过处方签,开出药方,交给一个护士,交代说:“先抓10服,马上煎出来。”
夏风为难地说:“我喝不下去啊,哪怕喝一口也要吐出来。”
“不怕。”老大夫推开一扇房门,让夏风躺到里面的床上,“做几次针灸就好了。”
连续针灸两天,病情并没有好转,依然水米难进。夏风日渐消瘦,肖洁急得团团转,催促小薇给她男朋友打电话。经过商量,最后决定马上转到北京医院。小薇男朋友找的王大夫是一位为中央领导做保健医生的专家。他仔细看过夏风的全部病志和照片,马上安排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检查用了半天多时间,当天傍晚王大夫就组织了会诊,蹊跷的是竟然找不出原因。最后,王大夫决定第二天做一次胃镜。夏风担心地说:“我的手术缝合口有水肿,只有3毫米通道,能做胃镜吗?”
王大夫不容置疑地说:“那也要做,实在不行就进行扩张。今天先输脂肪乳等营养液,维持一下。”
晚上9点多回到大厦的房间,夏风一头躺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肖洁看着他与死人无异的脸色,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这怎么办呀?夏风,你已经13天没吃饭,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几天啊,你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万一……我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要不,我打电话告诉你夫人吧……”
夏风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平静地说:“今天不要打了,明天检查完再说。如果还是诊断不了,就回去吧,一旦我的大限到了,最后归宿一定要在故乡。”
肖洁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握住夏风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夜,肖洁几乎没有睡觉,几次轻手轻脚到卧室里探看夏风,发现他一直睡得很深沉很安稳,不知道是他真的看淡了生死,还是虚弱得难以醒来……
第二天上午10点,排到夏风做胃镜。夏风闭着眼睛,任大夫们折腾着,直到拔出镜头,做检查的那个大夫问夏风:“过春节时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连水都喝不下,哪里还能吃什么东西啊?”夏风看着大夫说。
“唔,也是。”那个大夫笑了笑,扶着夏风下了床,对着他伸出手,说,“就是这个卡在你的缝合口里下不去上不来,你拿回去做纪念吧。两个小时后你就可以吃饭了。”
夏风看了一眼,大夫的手里放着一张餐巾纸,纸上放着一枚金橘籽。
夏风立即想到腊月29那天下午,科技局长来家里看望他的事情。原来这就是罪魁祸首!为了这枚小小的金橘籽,竟然令他14天没有吃饭,自己甚至因此想到了死亡。他走出胃镜检查室,对站在门外的肖洁和小胖说道:“检查完了,我的病也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