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森冷无比,寒气逼人。
失去星辉和月色的夜空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像一只张大了的兽口,随时准备吞噬地面上的生灵。苍凉的风在天空肆虐,听起来像野兽的咆哮。大地同样漆黑,天地一色。
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夜行生物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响动,隐匿在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猎物的出现。它们才是夜的主人。
不知从何时起,夜已不再是完全黑暗。
夜幕下,两颗璀璨、白炽的光点亮起,在空中并排滑行着。
白炽光点划过的地方,到处流淌着粘稠、五颜六色、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污水的表层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片暗红色的荧光。那些红色荧光其实是栖息在水面的吸血蝇,这种生物的生命周期比它们的祖先大大地缩短,通常幼虫羽化后3小时就可以达到性成熟进行交配。
白炽光点射出两道纤细的光束在水面扫视,光芒所掠过的地方红荧四散纷飞。点点红光把夜幕衬托得好像不再那么可怕,而是略显凄惨的美丽。
白炽光点终于锁定一团稍大的红荧,那是两只正在进行交配吸血蝇,它们连接在一起的身体缓缓飘起,试图做最后一丝挣扎。
“吱吱。。。”白炽光点的主人发出高亢的尖叫,那两只本来就动作稍慢的吸血蝇犹如触电似得在空中旋转。
“啪嗒,啪嗒,啪嗒。。。”随着翅膀扇动频率越来越快,白炽光点如流星般俯冲而下。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红荧便被一团黑影吞没。
白炽光点对到手的猎物相当满意,它没有继续追逐其他吸血蝇,而是飞到一根倾斜的钢梁上。两只锋利的爪子倒挂着抓住钢梁内侧,然后优雅地收起黑色的翅膀。两颗晶亮如电灯的眼睛,注视着夜幕下的世界。
然而白炽光点停留不到20秒,下方浑浊的污水中冷不丁斜射出一道拇指粗细的水箭。
水箭去势极快,力道也非常可观。
“啪!”的一声,倒挂在钢梁上的生物被打个正着,它尖叫着张开翅膀试图升到空中。可是那道浓稠、散发着腐臭的水箭不仅给它带来短暂的眩晕,还把两只轻薄的翅膀润湿,致使它无法在张开翅膀的第一时间飞起。
又一根箭从污水积聚成的水潭中笔直蹿起,溅起色彩斑斓的水花。这根箭比水箭速度更快,蕴含的力量更大,因为这是一根肉做的箭,——整个箭身是一条长约80公分的水蛇。
水蛇的动作迅捷灵巧,精准而实在地咬住白炽光点的主人,并且在同一时间用尾巴缠住钢梁的前端。
黑色翅膀拼命地拍打几下,很快就在蛇口的死咬下放弃挣扎。
白炽光点渐渐失去了光亮,黑夜里又多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盘踞在钢梁上的水蛇正拼命地吞着口中的猎物,却没有发现来自身后的危机。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黑发黑眼,浑身躲在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中。斗篷拖到地面的部分早已变成凌乱的布条,隐约间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赤足。
他眨了眨眼睛,盯住水蛇的尾巴,小心翼翼地走上倾斜的钢梁,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两只手从斗篷伸出,洁白莹润,散发着耀眼的光亮,与周围格格不入。左手握着一块三角形玻璃碎片,他握的很用力,以至于玻璃片锋利的边缘深深陷入润泽的肌肤中,鲜血顺着玻璃的尖端滴落在下方的污水中。右手没有任何东西,主要用来保持平衡。
在距离水蛇1米多远的地方,少年停下脚步,略微弯了一点腰。他担心如果再进一步靠近的话,水蛇会直接跳进充满致命辐射的污水中,因为他实在无法控制干瘪的肚子不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那声音绝对会使水蛇惊觉。
少年凌空跃起,横着向水蛇扑去,矫健得不输于一头豹子。厚重繁冗的斗篷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影响,而且似乎还能在维持平衡方面起到一点点作用。
玻璃片的尖端一下子刺入水蛇的尾部,把它牢牢地钉住。许是用力过大的原因,玻璃片在刺透蛇尾接触到钢梁的瞬间碎裂,无数细碎而锋利的颗粒钻进皮肉中,白嫩的小手变得血肉模糊。
少年连眉也不皱一下,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的左手在第一时间死死地抓住水蛇的身体,生怕它挣脱离去。
在抓住水蛇的同时,少年的身体已失去了平衡,向下方跌去。好在他有右臂,右臂的肘关节及时地搂住钢梁,使自己吊在那里。
钢梁的棱角深深地嵌入臂弯处的肌肉中,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早已与这麻木的世界融为一体。
少年用一条胳臂在钢梁上悬了10秒钟,呼出一道长长的白气。他略微低头,朝下方的污水看了一眼,意识到如果再耽搁下去,自己早晚会成为其他狩猎者的猎物。
那条水蛇在他手中奋力地挣扎着,可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紧握的小手。如果不是口中的食物吞到一半,它完全可以用尖锐且富含剧毒的牙齿还击,可现在它根本无法张嘴。
黑发少年把水蛇送到嘴边,狠狠地咬住它的脖子。水蛇疼得一阵痉挛,只能用尾巴抽打他的脸颊。少年空出的左手一下子扶上钢梁,两条手臂同时用力一撑,整个身体伏在钢梁上面。
稍微缓了口气,他就不得不马上离开,因为一阵嗡嗡的响声越来越近。
当少年慢慢走下钢梁,隐入一片黑暗角落的,高频率的嗡嗡声已接近下方的水潭。
透过碎石的缝隙,他偷偷向外望去。一只一米多长的巨型甲虫几乎贴着地面向远方飞走,堪比铁片的振翅不停地拍打着,掀起一片片五颜六色,散发着腥臭的水花。
不远处的拐角突然亮起刺眼的火光,疯狂的叫喊和咒骂交织在一起,像无尽的华尔兹,迅速向这边涌来。
与巨大甲虫不期而遇的暴民立即兴奋起来,挥舞着简陋的武器不要命地招呼上去。这些暴民中有肌肉鼓胀的大块头,也有瘦骨嶙峋的、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他们唯一的相同点是无论谁都可以爆发出格外凶悍的力量。大约10分钟后,巨甲虫在悲鸣中被暴民斩去翅膀、节足和触须,只剩下一具椭圆形的躯体。
一个看上去特别粗壮的家伙挥舞着手中钉了几个铁钉的木棒,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挤开,双手捂住木棒朝巨甲虫的背部狠劲一砸,吞了口唾液喊道:“美味的大罐头,老子第一个尝!谁敢跟我争,我就砸断他的骨头。”
随手拔掉嵌入厚厚背甲的铁钉,一股黄白相间的粘液从小孔中溢出。
壮汉连忙把嘴贴了上去,大口地吸允富含营养的蛋白质,还时不时地把舌头伸进去用力搅动。“味道不赖,就是比较辣,不过很够劲!”他略有不舍地移开嘴巴,咂了咂舌头道。
忽然有人叫道:“这个大家伙应该切开吃掉,它的脏器是很有嚼头的肉。”
叫喊的是个干瘪老头,他带着一副缠着透明胶布的眼镜,身上穿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烂布衣服。与那些只在下身缠着破布的暴民相比,他的表现要文明得多。
没有人对老头的话提出异议,十几个暴民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把巨甲虫进行肢解。不一会功夫,大罐头变成了一块快黑乎乎、臭烘烘的零件。一干人哄笑着趴在地上大快朵颐,除了骨骼和毒囊,只要能咬动的东西都不放过。
老头却没有为肚子奋斗,而是抱着巨甲虫的脑袋坐在一块石头上专注地研究起来。他把皮包骨的手指伸进一处缝隙,用力地向一边撬开。一抹艳丽的红色光芒出现在漆黑的巷弄,倒映在他支离破碎的镜片上。
“晶核,那是晶核!”还没等老头反应过来,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已经发疯似的冲了过去。他一拳狠狠地轰在老头的脸上,把他们鼻子连带眼镜一起砸碎。
遭到重击的老头发出一声哀鸣,却及时攥住那枚硬币大的晶体。
与此同时,所有暴民都放下手中的吃食,脸上交织着残忍和亢奋,恶毒地盯着老头溢红光的左手。
“干掉他!”老头伸出右手指着给自己猛击的中年男人,顿了一下道:“否则我就把晶核丢进污水潭,谁也别想得到。”失去眼镜的老头气急败坏作出最疯狂的举动,对他来说,没有眼镜,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本。
时间仿佛停滞了数秒,所有暴民都愣了一下。本来作势欲扑的中年男人脸上变幻出难看的表情,他慢慢地转过身子,警惕地注视着慢慢围拢上来的暴民。颤颤巍巍地说:“别过来,我不跟你们争了还不行吗?”
“太晚啦!”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接着一根木棒从侧面的死角出现,狠狠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几根生锈的长钉齐根没入他的脑袋。中年男人来不及惨叫就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头发出得意地狂笑,面对逐渐逼近的暴民,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手舞足蹈起来。
“******,老东西一定是疯了,赶快把宝贝抢下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过却没有人敢真的冲过去抢,因为无论谁先动手都会成为其他人围攻的对象,即便是那个最强壮的汉子也不能承受所有人的攻击。
老头冷哼着眯起眼睛道:“晶核只对年轻人有用,我把它扔出去,你们再去抢好了。”不等其他人出声阻拦,老头抡起左臂,爆发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力量。
一颗红色的晶体,在夜幕下划出美丽的弧度,没入深邃幽暗的废墟。
暴民们愤怒地叫骂,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耽搁哪怕一秒钟,发疯似得朝着晶核坠落的方向涌去。
没有人再理会虚弱不堪的老头,他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漆黑阴暗的巷弄中。
夜,凄凉。凛冽的夜风中正上演着一场无尽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