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八月,固执骄傲着躺在遥远城市的深蓝草坪。极度近视的眼睛,最后一次未干涸着泉涌。
从离开,才开始有人生。
和爹一起到的北京,从首都机场辗转一个下午找到偏僻的北京理工大学,地图上的烈士墓园,美丽北湖,校园里在九月开初依然草色青葱。陌生的地方总是觉得出奇地广大,黑色的路面,依然骄傲的满树阴凉,未入冬的北京天空像病人的脸带着绝望和欣喜。
在学校走着,爹说这草场挺大,用来放牛不错。我说放羊也行啊等我发达了给你承包一片地专门给你放羊。我在这的最低奋斗目标是-------农妇,山泉,有点田。
“那你别奋斗了。回去,农妇满村子都是,山泉和田我家山上有”。
吃饭,散步,唠嗑,我与爹的话从来没有这么多。很久以前我是痛恨他的,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恨,恨他和妈吵架,恨他饭桌上摔碎碗盆,恨他用木棒打母亲。每次看到妈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哭,我都发誓一定好好读书,要带她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现在我依然没能带她离开,可是对爹已经不再恨了。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城市一直不是我喜欢的地方。离开家乡我就不再想和别人说太多的话,习惯了方言的陈缓温柔和缠绵,对普通话带着强烈的排斥感。可是最后依然习惯了。也会觉得北方也是故乡。哪有一成不变的呢。就像当初恨的父亲,如今也会为他流泪。可是依旧有些人,在心里活成伤痕。哪有一成不变的呢。
在伟大的北京城走过一遭之后,送父亲离开这个我将要生活四年或者更为长久的地方。安定门,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名称。望了一眼背影,匆匆离开。想不到,在冷风中是为了什么哭得泪流满面。
背影是比阴影要为沉重的词。
第一次给他发短信,说再见。说注意安全。说一切本该他叮嘱我的话语。当然收不到回复。此时,除了打电话,他还不会回短信。
然后,南方,北方,忙碌里开始彼此毫无干涉的生活,偶尔的电话联系,重复相同内容的问候,谈论不同经纬的时差,相互叮嘱对自己身体的注意义务,所有话语琐碎粗糙而温暖,熟悉的家乡话,每一句听上去都会亲切,每一句听上去都触痛泪腺。
国庆节,和陌生的人,相聚在朝阳区。沉默,安静,看着他们抽烟,谈话,说说笑笑,嘻骂打闹,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藏得很深。
我们微笑,带着对于缘分的善意,倾诉彼此。一起听歌,一起逛街,一起看水立方和鸟巢,一起坐错公交,往返无聊,一起走进各种店铺为你寻找以后的工作,一起小店里口味严重的麻辣烫。短暂的时光里,真的可以一起放肆。遥远城市,还有一些,陌生温柔。
我可以说什么话呢。包藏整洁的地藏菩萨经,浪迹社会的佛教信徒。说我的笑,给你温暖。
一个星期结束,打电话回家里,和父亲说许多事。母亲依然像之前一样,忙碌着喂食羊仔,我在电话里听见她的声音可以想象自己就站在家里,望着,熟悉的身影。母亲是骄傲的女人,从不肯在生活面前低头。那种强悍的自尊,应该说护卫住了我的整个童年,也将会是我的整个人生。这是一个值得交付一切可以深爱的女人。诚实。勤劳。善良。菩萨一样值得膜拜的女人。一生只会唯一一次地抛弃你。被抛弃的人,带着爱和遗憾,忽然软弱下来。记得《天堂电影院》里男主多多的母亲,从年轻可人的美丽,到最后结尾容颜衰萎的苍老,一生。没有要求过什么。一个好的故事,一部好的电影,看到自己影子,所以会流泪。
从离开,才开始有人生。阳光在北方,热烈地盛开。早春飞翔在灰色天空的彩色风筝,拴着线在别人的手里,是梦想,可以飞,可以飞,可以最后,跌跌撞撞着坠落。目光温软,不适合坚硬的城市,然后,轻而易举地被攀折。虽有不安,无法抗辩。有些请求,说出来带着命令的口吻。
只有离开,才有人生。忘记了,是谁告诉我的定理。她说,离开的时候,自己泣不成声。可是到自己的时候,怎么样呢,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人。靠在父亲的背上,没有声音,安静地流泪。最想相见的人,到最后没有告别。
然后,我们开始,互不打扰,相互遗忘的生活。偶尔想起来联系,原来一群人,猥琐的依然猥琐,玩笑的依然玩笑,我们都没心没肺,我们都,不会遗忘。
我们开始有归宿,陌生人带来温柔。像我们当初,由陌生到熟悉。当周遭渐渐温热起来,我们不再靠着回忆取暖。当陌生人带来温柔,我们都开始,拥有归宿。
感谢出现在生命里的每一个你们。
我不轻易看别人的眼睛,但是一眼,我可以记住你们的瞳孔。
生命是一种注定,我很喜欢。像每一个朋友。像每一个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