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暖远去的背影，凌寒的目光恍惚着，似乎是出了神。
秦阳劈手在他头顶赏了一记巴掌，道：“我说老兄，你傻啦？”
凌寒看了他一眼，却反常地什么话都没有说。秦阳被他这么看着，不禁打了个机灵，移开目光道：“你别这么煽情地看我，我是直的……”
凌寒闻言轻轻一笑，然后不再理会他，转身向里间走去。秦阳追上来问：“阿寒，你干什么去啊？再进去你会被打死的。”
凌寒恍若未闻，完全把身边絮絮叨叨的人当成了空气。
正在这时，警笛声呼啸着由远及近，秦阳顿住脚步，大声叫道：“太好了，警队来了后援，这样里面的坏蛋就全都要完了！”
凌寒冷笑着回过头，递给他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眼神。秦阳刹那间惊出一头冷汗，顿时安静下来，一个字都不再多言。
三方大战在一片混乱红勉强结束，凌向卿早就已经趁乱逃跑，警方却意外地捕获了一直逍遥法外的方鸿远以及香港两大黑暗势力中的众多人马。
凌寒站在一旁，安静无比地凝视着被抓获的犯人一个一个地排着队被押上警车。然后，在那一群人当中，他看到了那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年。他依旧干净纯粹如同堕入繁杂尘世的精灵，他依然那么空冷，那么倔强，恍如化不开的寒冰。穿过茫茫人从，他的目光突然向这边望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无声中已然说尽了千言万语。
凌寒觉得自己的心融化了。这个少年，不论是徐子白，还是慕雨白，他始终都只是那个纯澈的他。他伤害过他，欺骗过他，但是凌寒已经决定包容一切，原谅一切。因为知道这一刻他才发现，对于那个名叫白的少年，他一直是依依不舍，念念不忘。看着他那有些凄惨的神色，自己的心不知为何，仿佛痛得快要裂开。他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要冲到前面去，把那些警察都打到，不再管那么多是是非非，带着少年一起去浪迹天涯，然后厮守一生。
然而正在此时，身后有人拉住了他。
凌寒回过头，看到高以贤漂亮得有些妖异的眼睛。他因为适才的一场激战而汗如泉涌，短发被浸湿了贴在额前，嘴角边一片淤青，白色的背心上面也站满了血迹。
他手臂一个使力将凌寒拉到近前，把嘴唇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凌仔，我以为你会乖乖做我的人……怎么，看到你的老相好就想抛弃我了么？”
凌寒怒目瞪视着他，压低声音狠狠地说：“你最好放开我。”
高以贤挑衅似的笑。“那你挣扎试试看，如果你能摆脱掉，我就放开。”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我明明交代过让你和慕雨凉乖乖地呆着不要卷进这件事来，你们都玩忽职守违抗命令……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们？”
慕雨凉么……
“慕雨凉死了。”凌寒这么说。
然后，在他目光的凝视下，高以贤的表情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缓缓地变了。他的笑容一点点地凝固，最终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凌寒这才发现，当高以贤的脸上没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的时候，他的眼睛竟是那么幽暗，那么深不见底，并且透着隐隐的悲凉。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狼藉不堪的酒吧里面走去。凌寒不免担心，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却看见他把医救人员全都粗暴地推开，在满地的伤亡中间一个个地寻找。
最终他看见了躺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慕雨凉。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对一旁的一个医护人员招了招手道：“快点，这个人失血过多，马上就要挂了，你们快点救他。”
那医师摇了摇头道：“不行，已经列入死亡名单了。”
高以贤恍惚着一笑。“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楚。”
那医师道：“对不起,他已经死了。”
高以贤目光呆滞，似乎有人在一瞬间把灵魂抽离了他的身体。他看看那医师，再看看脚边冰冷的躯体，仿佛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凌寒怀疑他随时都会突然爆发，然后拔出枪来把现场所有人全部打死。他拉住高以贤的手臂轻声道：“我们走吧高组长，不要防护医疗队救人了。”
高以贤仍是一动不动。凌寒无奈，只好拉着他向外走。他也出了奇的乖顺，竟然就跟着他一步步地走出了昏暗闷热的酒吧。
这时候东方已泛了微光，满天的云被染了辉煌的颜色，绚烂得耀眼，仿佛是一种讽刺。
关押犯人的警车顶上的灯闪耀着，红色和蓝色交杂在一起，晃得人眼花缭乱。凌寒知道名叫白的少年就在里面，他的哥哥在昨晚的激斗中被杀了，他此时一定很难过。
比高以贤还难过。
凌寒从来没有看过高以贤露出这种表情。他那高大的身躯和坚硬的臂膀在那落寞的眼神的映衬下，竟是显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
凌寒艰难地开口：“高组长，你要节哀顺变……”
高以贤猝不及防得狠狠地把他拥在了怀里。凌寒没有挣扎，尝试着将手放在他背上，却发现他早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在医院里检查过身体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凌寒和高以贤一起来到大街上，高以贤硬是要去他常去的那家小酒馆喝个痛快。
凌寒拉住他阻止道：“我以为你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喝酒。”
高以贤静静地笑。“难过的时候也喝。”
“别喝了吧，你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
“凌仔你陪我一起喝吧。"
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凌寒拗不过他，被他硬拉着进了那家酒馆。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高以贤抿着酒，轻声道：“阿凉那个小子，我从国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们当了十几年的死党，到警校毕业，再到分进重案组……我们是警队里人人羡慕的黄金搭档。呵呵，人生几何，风云突变，身边的人竟然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凌寒静静地听，联想到自己的死党秦阳。想想突然觉得可笑，“死党”这两个字，又有几斤几两重？
高以贤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对了，那件事你找到证据了没有？”
凌寒挑眉。“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凌寒靠进椅背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找到了。”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抓他？”
“我不知道。他是我死党。”
高以贤冷冰冰地一笑。“‘死党’这两个字，又有几斤几两重？”
凌寒看着他。他又道：“回忆一下你的第一个老相好是怎么死的。有的时候太讲义气，就成了妇人之仁。”
“如果慕雨凉做了背叛你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凌寒问道。
高以贤似乎愣了愣，随即目光坚定地一笑。“他不会背叛我，我相信他。”
于是凌寒也报以一笑，淡淡地道：“那么我也相信小秦，他是我的死党，他不会背叛我。”
两人对视着，良久，高以贤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你吧。你到底想怎么做？”
凌寒道：“去上海，找到龙昭一的老巢，就能找得到秦阳。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管。”
高以贤挑了挑眉。“我陪你去总可以吧？不作为你的老板，而是作为你的情人。”
结果凌寒把所有的酒都泼在了他脸上。“谁是你情人。”他撇下这么一句话，昂首阔步地出了那家酒馆。
几天之后，凌寒来到了上海的黄浦江畔，高以贤不由分说地跟着他也来到了这里。
江上渡轮依旧，江边码头依旧。上海，凌寒的心目中一直像个高贵而美好的王族公爵，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有着特殊的回忆。徐子落死了之后凌寒仿佛也跟着死了，让他自己复活的正是这平静中美丽的喧嚣，以及喧嚣中优雅的平静。黄浦江的江水依旧混浊，江底浑厚的泥沙不知沉淀了几千几百年。
凌寒轻车熟路得找到龙昭一原来作为窝点的那家宾馆，到了顶层的总统套房前却发现门开着，里面静得出奇。
“怎么回事啊，没人啊。”高以贤困惑道。
凌寒“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这里的气氛很诡异，难道龙昭一换了窝点？两人举着枪，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却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而且那个人看着很眼熟。
凌寒轻轻地唤道：“楚师兄？”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孔，清丽不可方物。高以贤动作极快地举起枪对准那人，吼道：“不许动，把手放在头顶上！”
楚君莲困惑地望着他，没有动。凌寒很没面子地笑了笑，然后把高以贤举着枪的手压下来道：“这是自己人……还有，这里是上海，你最好不要说粤语，他听不懂。”
高以贤这才恍然大悟，但依然凶神恶煞，用生硬的国语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龙昭一呢？”
楚君莲摇了摇头。凌寒发现他一向清明的眼中竟然布满血丝，疲惫异常。
他刚想提醒高以贤戒备，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跑不掉了，凌大少爷。”门边传来这么一个声音。
紧接着，一票人马飞速地冲进房间里来，将凌寒和高以贤围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那个人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衣衫，身材高挑，说不出的丰神俊朗。
高以贤惊叹了一声。“这么帅，跟我们凌仔都不相上下了。要是不是黑帮头子就好了，唉，可惜啊可惜。”
龙昭一皱眉，沉声道：“你闭嘴，死条子。”
看今天这种形势，无论怎样凌寒和高以贤都是必死无疑了。楚君莲站起身道：“龙昭一，你今天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龙昭一冷哼一声，直接无视了他。
凌寒平静地问：“秦阳在哪里？”
龙昭一笑笑。“原来你是来找死党的。”然后他回头向身后的什么人唤道：“阿阳，你死党找你。”
人丛分开，一个男子缓缓步到凌寒面前。凌寒冲他笑了笑。“嗨，小秦。”
秦阳也冲他笑了笑。“嗨，阿寒。”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秦阳突然转过身，把枪对在了身边龙昭一的额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