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光的午夜,想要站起来,却只觉浑身酸痛,没有一丝力气,连动一下也是格外吃力,更别说站起来了。
周围不是他所熟悉的山洞,处处透着的青涩的气息告诉他,这里似乎是个小木屋。
阿蒙眸光一闪,冷冷的打量着四周。漆黑如墨的夜空,璀璨的星光洋洋洒洒,银丝一般在空中纵横交错,映衬出周遭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冷静得出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暗,即使什么也看不清。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一道身影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她在靠近,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沾染着黑夜的寒凉。
“醒了?”阿蒙一怔,这声音——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按住了,他依言没有再动。
“师父在你身上敷了一层舒经活络的药,只因那药遇强光即分解失效,所以没有点灯。”
女子轻声道。借着微微的星光,阿蒙似乎看到有点点星芒自女子的眼中洒落,这一刻的她,宁静,美丽,如同一汪深邃静谧的湖。
黑暗中,阿蒙眼里蒙上一层笑意,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心底逐渐弥散开。他微阖上眼,静静体会这一刻的宁静,只希望这天永远不要亮……
无痕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并没有再说一句话。白天里,他们知道阿蒙的伤势没法再拖,怜云虽然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他的情况依旧十分危险。唯有尽早赶到南羽的小山谷,才能救得他一命。
枣红马脚程极快,寻常马匹无法望其项背,于是商量之下便由无痕带着阿蒙先走,其他人则随后赶到。兰儿尽管一百个不放心,但她也知道,遇上的几人都是出自好心。
无痕带着阿蒙赶到的时候已是黄昏,南羽虽然不悦她随便带外人进来,却依然尽力救治,无痕自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特别是对她,几乎从来是有求必应。
蓦地,无痕皱了皱眉,似乎感应到了黑暗中阿蒙炽烈的目光,她微微别开头,尽量避开阿蒙的目光。
“我本名阿史那蒙,是已故突厥王的儿子。”
阿蒙略带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似是漫不经心,却听得无痕心中大骇。
“金德康攻陷了王城,父亲被杀,我在重伤之下被火儿——就是那匹枣红马带出重围,这才捡回一条命,躲在那山洞中。兰儿是我的贴身侍女,自幼服侍我,那天,她正好出城办事,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我和火儿,这才躲过一劫。”
阿史那蒙的声音带着丝丝慵懒的意味,不同于叶疏影的放荡不羁,他流露出的则是一股疲惫的自嘲。
“你先休息会儿,这些事,以后再说。”无痕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不希望你觉得自己救了一个不明不白的人。”
“救人,本就不需要理由。”无痕轻笑,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一见钟情,你信吗?”愣了半晌,阿史那蒙忽然问道。
无痕睁大了眼睛,一时愣住。
“我信。”没有等无痕回答,阿史那蒙低声道。
不错,眼前的女子,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她的善良,她独特的气质,她眉间眼角偶尔流露出的不经意的沧桑,她救人的不问理由……这一切错综复杂地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怎能不让他着迷?
黑暗里,无痕觉出面颊微微泛热,聪慧如她,怎会不明阿史那蒙的意思,她不露声色地轻轻走出房间,信步走到了天香池。
天香池的水凉润依旧,星芒轻泛,撩拨着少女的情怀。
爱情,这个字眼对于她,那么地飘渺,便如这池中的璀璨星光,美得遥不可及。或许,她还是不懂爱,不敢面对爱……
从前,母亲爱看戏,她便也跟着一起看。母亲爱看许仙与白娘子,看牛郎与织女,那是她只觉得,男耕女织,相濡以沫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便是爱,长大后,和叶疏影的感情日笃,她也曾以为,这便是爱,他们可以像许仙和白娘子一样相互扶持,一直到老。但变故陡生,她才知道,那样简单的理想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传说终究是传说,果真是当不得真的。
相拥的瞬间,她已满足,那样满心的安宁,刹那永恒,来自灵魂的温度浸透
半生风雨。那大概便是一种叫做幸福的味道,她想。
“丫头,快过来帮忙。”南羽的声音传来,来不及理好思绪,无痕忙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南羽正对着一只巨大的浴桶忙得不可开交。加水,放药,过滤,重新再放药,南羽嘴里嘀嘀咕咕,不断计算着用药分量,手上却不曾停下分毫。
“水不够了,帮忙烧水去。”南羽头也不抬,吩咐道,“记住一定要是天香池的水,烧得三分开就够了。”
“知道了。”无痕低应一声,走出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南羽准备好一切,又吩咐无痕将阿史那蒙带过来,这天香药浴是以天香池水为引,其中加入数十种名贵药材,对于治疗内伤有奇效。
日上三竿,叶疏影几人在颜若风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山谷,冷清的小山谷顿时热闹了起来。
“之前替那个小子施针急救的就是你?”一切安排妥当,南羽忽然神色怪异地盯着怜云道。
“是。”怜云颔首。
“啧啧——真不错,小小年纪有这手段当真难得,特别是像你这样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女孩子家,不知你的本事是从何处习得?”
南羽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赞赏,语气里却隐隐透着质疑。
几人不明所以,却不好开口。
“自幼由家母所教。”怜云眼含笑意,不卑不亢。
“你母亲——是哪里人氏?”南羽疑虑之色愈加的浓重。
“家母——”怜云微微一愣,随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家母故乡在哪里。”
“哦?”
“敢问前辈,有什么不对吗?”
“哦,没什么。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准备午饭。”南羽收起疑容,笑笑道。
“师父,我帮你。”无痕边说边随着南羽走出了这间小木屋。
简单的厨房在小山谷的一角,很是僻静。
“师父,你刚才到底在怀疑什么?”无痕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那个女孩子的医术造诣很高。”南羽手里不停,道。
“不只是这个。”
“她施针的手法不像中原的路数。”
“东瀛的吗?”
南羽停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猜的。”无痕笑笑。
“你猜的没错,”南羽叹口气,道:“当年在东瀛的遭遇虽然自己并没有惹上什么麻烦,但终究,黑豆和天香豆蔻在我手里。哎对了,那女孩子不是说她不知道她母亲故乡在哪里吗?”
“她是不知道,不过,她认识天香豆蔻,而且,对于天香豆蔻药性的了解似乎并不在你之下,她说是在她母亲的医书中看到的,当时我便猜想她母亲和东瀛有着某种关系。”无痕将洗好的菜放在一边,擦擦手道。
“还有那个昏迷着的小子呢?他到底是谁?”
“他叫阿史那蒙,是已故突厥王的儿子。”说到这里,无痕顿了一下,皱皱眉。平心而论,他们这次回来,主要便是要对付金德康救出宁远,阿史那蒙的出现,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但若真是与他联手,那无疑再度卷入政治斗争——这是她最担心的。
“好啦,乖徒弟,救你那朋友的事别担心,总有办法的。”南羽拍拍无痕的膀,安慰道。
想起修罗,那个泼辣率真的丫头,无痕心里隐隐地痛,应该说,是自己将她推入火坑的。
这天夜里,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风狂雨骤,电闪雷鸣,紫红色的闪电如同狰狞的伤口肆虐着夜的肌肤,狂暴的力量几欲撕碎这方天地。
阿史那蒙仍然泡在药浴中,兰儿在一边守着他。
这一天,由于药物作用,阿史那蒙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面色平静安详,让兰儿放心许多。但此刻,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红润渐退,再度呈现出骇人的铁青色。
南羽似乎早就料到,第一时间赶到,随后众人也都纷纷赶到。
阿史那蒙本身功力并不弱,药浴的作用便是辅助他自身真气运行,此时收到外界雷电的干扰,打乱了气脉运行,内力反噬,阿史那蒙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啊——”
一声压抑的惨叫声忽然自山谷出口处传来,尽管外面风雨声喧嚣着,但众人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