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十丈见方的山顶此时竟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而原本纤毫毕现的萨朗鹰石像全部消失不见,只有一尊白衣僧人的塑像孤孤单单地矗立在绝巅之上。没有初时见它的神秘飘渺之感,却更加让人觉得厚重沧桑。失去了群鹰的朝拜,他更像个悲悯的救世主,独自站立在这红尘之上,感慨万千……
“就是他,”无痕声音有些发颤,“我在石匣之中所看见的人影就是他……”颜若风走近石像,他发现,跟之前所见大致没有太大区别——精致得不可思议的塑像、僧人深邃悲悯的眼神、破损的石碑……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不对,早先……颜若风陷入沉思……
血迹?就是血迹!颜若风眼前一亮,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了,原来如此……早先来的时候,颜若风曾被逼得口吐鲜血,喷溅在石像身上,但此刻却不见丝毫血迹。前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左右,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在四周发现任何水渍,不可能会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沉吟片刻,颜若风将受伤的左手举到近前,把一点鲜血涂抹在石像上,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一会儿,鲜血便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渗进了石像中,原本洁白如玉的雕像上出现了一点红色,随后那红色仿佛在水中一般迅速扩散,直至淡的看不出来。
这太诡异了!难不成这石像会吸血重生?颜若风自己都被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由得暗暗自嘲。
“无痕,你看这石像,它——”颜若风目光陡变,漆黑的瞳孔紧缩如针——无痕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丹增古井无波的脸……颜若风背倚着石像,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无痕呢?”颜若风沉声问道。这山顶就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将一个活人藏匿起来。
“她——就在这里啊——”丹增苍老的声音细若游丝,却有着蛊惑的意味。颜若风眼前一花,无痕盘膝阖目坐在他的面前。颜若风向前一步,探出手去,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无痕衣襟的那一刻,无痕仿佛平移数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接触不到。颜若风冷冷地抬起头来,他确信,这不过是丹增的把戏。“交出无痕。”重复一声,杀气顿时弥漫,山风也变得肃杀。
“她——就在这里——”丹增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双眼中似有无限雾气迷蒙。“刷!”颜若风长剑出鞘,寒光如瀑,直指丹增面门。就在此刻,丹增长袖一拂,凭空出现一道雾气形成的屏障,雾气很快散去,呈现在眼前的却是数千萨朗鹰的雕像,而无痕,则盘膝坐在其中,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怎么可能?不过一丈见方的地方,竟能由他任意变幻不成?这不可能!颜若风眉间杀气愈加浓厚,叱道:“你以为,我会任由你玩弄股掌之间?”剑锋一偏,邪邪一剑削向丹增肩头,丹增纹丝不动,颜若风的剑锋居然擦着他的肩头而过,不等招式用老,长剑纵劈而下,剑芒流光般洒落,直刺丹增眉心,但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又是差了那么该死的一分!
见鬼!颜若风暗骂一声,收剑而立,不再硬拼。方才的两剑无论从速度还是力度上来说,能够躲过一击的都极少,而丹增居然不偏不让,毫发未伤,这根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斗争!颜若风冷冷的望着丹增,他需要的是冷静,而非不顾一切的硬拼。丹增笑容不改,无痕依旧无声无息地盘坐其间,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颜若风深吸一口气,道:“说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丹增露出一副丝毫不惊讶的表情,道:“百年前,你就曾因为一名女子甘入红尘,百年之后,你还是为了一名女子来面对自己的宿命,你知道吗,你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神呢——我尊贵的活佛大人。”丹增的眼神似乎穿越百年,看着另一个人一般。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颜若风神色不变,丝毫不为他言语所动。“看来,你还真是不愿觉醒呢!”丹增不以为意,长袖轻挥,所有萨朗鹰瞬间消失,山顶又恢复成一丈见方大小。颜若风一惊,却见到无痕依然端坐在面前不远处,登时松了一口气。
“我尊贵的活佛,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女子尘封自己,醒来吧,醒来吧——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丹增经筒轻转,古怪的音节自他口中不断吐出。颜若风猛然觉出一阵烦恶,似乎丹增口吐的那些音节化作石质的文字狠狠地一下一下敲击在他心中。颜若风紧咬嘴唇,头痛欲裂,情不自禁地半跪在地上,喉中发出低哑的嘶吼声。
“醒来吧……醒来吧……你的力量已经尘封得太久,太久了……”魔音灌耳一般,丹增的声音虽然细微,却凝练无匹,芒针一般刺入骨髓深处。颜若风双目紫红,唇边渗出鲜血,极力抵抗着那股邪异的力量。
“不要再反抗了,这是你本该具有的力量……”“啊——”颜若风嘶吼一声,一拳击在身侧的巨石之上,顿时石屑纷飞,一股丰沛的真气洪流一般摧枯拉朽,自颜若风体内迸发而出。丹增脸色剧变,无处躲闪,生生挨了一击,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顷刻变得灰败无比。
“无痕,无痕!”颜若风力竭倒地,却见到无痕受到方才一击的波及,于是不顾一切地爬到无痕身旁,试了试脉搏,还好,只是七觉被封,暂时陷入假死状态,伤势并未恶化。
“你——你——不可能,你明明没有觉醒,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丹增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颜若风,对面的人,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冷如冰,深如海。猛的,丹增无神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继而笑道:“哈哈——是了,是了,你定是将灵魂与力量分别封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哈哈——”丹增狂笑着,突然发难,身子枯叶一边掠起,枯瘦的双手一把探下,抓起石匣……
“不要!”颜若风伸手欲夺,却已然来不及,金光铺天盖地而来,刹那湮灭了一切——最后一刻,颜若风出手如电,解开了无痕被封的穴道。
匣中白雾流光一般飘忽不定,似有生命一般绕着颜若风轻轻飞舞,不时轻轻触碰颜若风的肌肤,似在试探着什么。无痕此时意识已经恢复,那蒙蒙的雾气之中,再一次向她展现出一个飘渺的世界……
风华绝代的白衣僧人自绝巅毅然跃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个衣衫褴褛的红衣女子。女子姿色出众,一身红衣如火,在腥冷的风中炽烈地燃烧。女子身旁是数十名红衣喇嘛,他们手执各色法器,面目狰狞,法器上有猩红的液体滴落,无痕这才注意到,在女子的脚下,躺着数十具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女子迎风独立,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眼神却依然锐利炽热,似要燃尽眼前那些狰狞的面孔。
“啊——”一个红衣僧人手执一支骨笛向着女子胸口刺去,骨笛的一端被削得锋利无比。女子高昂着头颅,冷笑着望着那支骨笛,眼里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啊——”红衣僧人倒飞出去,吐血不止,手中骨笛更是断作数截。女子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目光扫过剩余的僧人,一脸嘲讽。
“上,这妖女是苯教的圣女,一定要杀了她!”有人喊道,红衣女子只是嗤笑一声,不作答复。“刷!”三柄骨矛分三个方位向着女子刺来,女子依旧是不屑的笑容,玉手化作无数虚影,而后便是同样的三声惨叫声。
“还有谁?”女子第一次开口说话,所有人心里均是恐惧不已,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连教中武功最高强的法王也无法奈何,当真可怕。地上四名红衣喇嘛哼哼唧唧,很快便有人将他们抬走救治,剩余的人却战战兢兢,无人敢再出手。“赶尽杀绝,就剩我一个了,杀了我,你们就赢了!”女子脸色冰冷,浑身透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她跨过遍地的尸体,向前一步步走去,面前那些手执法器的喇嘛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
“废物!一起上!”不知是谁带的头,禅刺,神戬,金锏……各式法器闪着血色光芒,向着红衣女子席卷而去。红衣女子惨然一笑,双手齐动,不知多少法器折在她的手下,但更多的法器刺过来,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无从施展。“不要!”无痕心中大呼,眼泪不自觉地留下,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那红衣女子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便涌起无限的悲伤之情。
“哧!”最后一支禅刺划伤女子手臂,直向着胸口刺去。女子坦然一笑,张开双臂,迎向那支禅刺——无痕泪流满面,似有利刃刺过心口一般疼痛。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白衣飘飘,笑容温润如玉——是——是神吗?禅刺刺过白衣僧人的手掌,鲜血溅染在如雪的长袍之上,宛如雪地之上的点点红梅——美得很——
红衣女子眼角滑落一颗泪珠,昏倒在僧人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