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着这天气阴沉,昏昏暗暗的,又是刚下过雨,潮湿寒凉,竟有一些还没有过完的冬日的余寒。
我用两根缠成一根的手指点了点他腰侧,“好宝贝。”我看的正是一根红绳上悬挂的饰物,光闪闪的就像是云层后面隐藏的太阳。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喷出的笑声里带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目光中并没有太多的责备跟惊异。仿佛司空见惯,仿佛稀松平常。大约是平日里听到类似的夸赞太多了罢。
我深知自己的失礼,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如此的明目张胆,我说是艳羡他的宝贝,若换做旁人来看,怕是早已活色生香的传送开来,说我觊觎他无双的美色跟殷实的家底,不得不说,方才的我倒是真的如同一只见到活物眼冒绿光的饿狼。话说回来,也可能是我失了富可敌国的珠玉金银,又偏偏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心中对钱财的欲望在万物苏醒的春日里又开始朝气蓬勃了吧。
“姑娘好眼光。”他转过身去,遥遥的望着一处长得蓬蓬高的竹叶,叶片微微的耸动着,似乎是有人在走动。
“你伤势还未好,若不嫌弃,还是请在蔽舍多调养些时日吧。”他还是盯着花丛深处,叶疏花密,抖动的越发厉害,终于,一株还未窜出新叶的树影间,走出了一个跟我穿着相同衣衫的人,脚步匆忙的像是要奔跑起来。
“多谢公子。”我语调平平的道谢,站起身子跟他并肩看着匆匆赶来的人。“对了,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不知为何,潜意识里那日救我的人就是那个眉眼如画的男子,他像是长在心间的一根刺,只要稍稍违背自己的心意,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不管他对我的苏醒有多欣喜,对我弄坏他的琴瑟装作多么不在意,总之,他不是我的贵人,我这违心的道谢,不过是冷冰冰的客套罢了。
他轻笑出声,侧脸在碧波的映衬下,愈发的放,荡不羁,“若是换做旁人,我也会去救。”他像是一个俯瞰众生的圣人,同情泛滥,大爱无疆。“况且,救你的并非是我。”他盯着眼前匆匆赶来的女子,眉头轻皱了一下,继而又是笑的桀骜,返身去看他的琴瑟了。
这一句,着实叫我安心不少,既然不是他救得我,我也就不必欠他一个我从来就不会还的人情了,心里头悬着的石头也悠悠落了地,所幸事情还是按照我的初衷发展。此时,我不知是该庆幸是惊为天人的男子救的我,还是该感谢这雌雄难辨的男子没有救我。
“那。。。”我本是想问救我的人是谁,可是总觉得有失分寸,就像是手捧莲花,贪恋她的馨香,心里头却还觊觎着莲子一般。踟蹰了一番,终于还是忍住了,就算不是眼前的人救我,他不是也照样也对我施以援手吗?若是没有他的细心调养,我现在怕是也不能醒来吧。就单单是为了他对我身上伤的一句关心,我不就该心存满满的感激吗?
他大约是猜到了我要问什么,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整个脸庞温润的就像是一方湛蓝的碧空,嘴角是上弦月,眼睛是星子。
“公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很好的缓解了我的尴尬。竹林中的女子总算是赶来了,双膝扑通一下伏于地上,听在耳朵里都是脆生生的疼。不过是唤作公子,又是何以施如此隆重的礼,若是天天日日的这样叩拜,该是要给膝盖上钉一副马蹄铁了,既护了膝盖,又响的铿锵有力,气派威武。
我留意到她身上所穿的衣服,无论花色还是样式,就连胸前系的米色结扣,都随着说话跟呼吸颤动的跟我身上的一模一样。这番来看,我极像是被贵人相救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陌生地界的奴仆?看她卑微叩拜的架势,倒让我的心头像是这天色一般笼罩了一层湿潮。
却又见她坐直身子,口中丝丝吸着凉气,一手揉起了脚踝,浓密的发遮住了她的脸颊,脖颈露出的肌肤像是打好的糯米糕一样细腻。
身后的男子还是一张含笑的面容,我甚至怀疑,他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有换过表情。他伸手拉起了跟前倒地的女子,手指纤长,指腹微微红润,以我卖毒无数的眼睛,类似于这种人,最会调养生息,懂得享乐了。
“南星,这条路走了几百回,竟不记得这里有道石坎?”不知为何,这本该是戏谑的话在他说来竟带了不少的责备,责备的并不是来人的不小心,而是责备她来的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这个唤作南星的女子毕恭毕敬的垂着手,轻轻的弯了腰身算是对方才公子的道谢,我细细的打量着她,纤眉微挑,眼睛如同她的名字像两颗星子,明亮清澈,许是刚刚赶路太过匆忙了,两腮绯红,嘴唇却不是伶俐纤薄,还带一些病态的白,她大概是一个不怎么善言辞的人,而偏偏有很重的心思。
“南星失礼了。”她垂下眼帘,语调不紧不慢的说到,却忽然用眼角的余光凌厉的扫了身旁的我一眼,我说不清她眼里的所蕴含的意义,像是熊熊的火光要烧融我,又像是锋利的冰刀要刺穿我,再或者,只是如同秋水一般涟漪不起,像看一片残叶被风卷走一样的平静。这一瞥太短了,短到我都无法看清楚她眼中润泽的水汽。
他刚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引得抬头观望,不远处一只鸽子正飞来,脖子上闪闪的蓝羽跟湖水竟成一色。他微微扬起手,鸽子便稳妥的在他肩上站定,两只黑豆眼睛转的骨碌碌的圆。他抓住鸽子,从鸽脚上抽出一方卷成卷的白色字条,展开来看,眉头渐渐越锁越紧。
南星这才正眼看我,眼里的漠然跟傲慢呼之欲出,最多的却是惊讶,惊的她的眼睛更像是暗夜里的星辰熠熠生辉。
“你竟醒了?”她轻声细语的说着,感觉就像是细细咀嚼的白米饭里掺进了沙子,含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也只能向她微笑,算是回了她这句并不善意的问话,心里头的疑惑却像是见到花朵的蜂群一般,舞的异常激烈。难道我似乎,并不该醒来?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我此刻应该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等他们用各种奇异的法子来救我,最后终于回天乏术,然后把我端端正正的摆在棺材里,择一处不妨山不碍水的地方,草草的埋葬。
“还是要多亏了你家公子跟南星姑娘的照顾,我才能安然无事。”我弓着腰身施礼,拜拜这美貌男子,又拜拜这清秀女子。谁救的又如何,我伤还未好,又身无分文,在这琉璃城举目无亲,自然是要嘴甜一些了,多点谄媚,在这显赫的人家能多留些时日便多留些时日。
美貌男子见我款款的施礼,不禁偏过头打量起我,大约是因为好奇吧,毕竟方才的我可是吝啬的连个谢字都权衡了一番利弊才讲出。
“何必这样客套。”这个唤作南星的女子出人意料的圆滑世故,她的话亲切和善,眼中笑意盈盈,像一朵初春的天里照到日头的杏花,还沾着微微的露水。这个婢女没有生一副狐媚像,举手投足却带着骨子里散发的楚楚可人,她不美,顶多称得上清秀,就像一块成色不好却雕刻精细的坠子,隐在衣服里,若隐若现的勾人。我不禁感叹,这西域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连最基本的以貌取人都摒弃不用,以后若是想要看人的真心,该是要剖开肚腹细细的品鉴一番了。
男子似乎是很欣喜我能与这南星处的这样客气和睦,像两个许久未见面的老友一样嘘寒问暖,却不知道在我们的心底下都压着浓厚的恶意,裹上糖衣,甜甜的诱人。她大约是气她家公子对我的殷切,我必然是气她能如此的圆滑,像比干七窍玲珑的心。
“南星,好生照看这位姑娘。”纸条上可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美貌官人不再看南星与我的口蜜腹剑,手一挥,放飞了那只伶俐的鸽子,鸽子挥着翅膀飞远,消失在一片黑黝黝的松柏林里。
他不问我的过往,也不疑心我这浑身淋漓的伤,难道他已知晓我的身份?还是仅仅只把我当成一个平凡女子来救?罢了,不问是最好,毕竟我毒翎可是个声名狼藉的恶人,万一畏惧或是嫌恶我的身份从而将我赶出去,我真的又要回街市上讨饭了。
他脚步匆匆的走上小路,素白的衣袂在他腰侧轻轻飘着,腰上悬挂的玉坠儿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生姿。
南星冲着他离开的背影恭敬的行了个礼,袖口的纱料在风中摆着,露出纤瘦而细腻的腕子,说不出的勾人。
“公子留步。”我这才有些缓过神来,急忙赶了他两步,不想震得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而我的声音,就像是行走在荒漠中许久未饮水的人,干涩沙哑,我被惊的心口发热,伤口一跳一跳疼的越发尖锐了,我这是怎么了?
他停住步子,返身看我,对我这怪异的声音似乎是见怪不怪,两只眼睛黑漆漆的盯着我,我捂住伤口的手让他的眼里的光不经意的暗淡了下去。
两两相望,却不知要说什么了,我心里的疑惑太多了,像滚水泡过的芽茶一样,争先恐后的冒出头来。
踟蹰了一番,我开口了,“你是谁?”不知怎么,我竟问了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