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府内。
王焯睡了会儿便醒了,揉了揉惺忪睡眼,一看枕边的董颜居然不见了,顿时心急如焚,赶忙穿衣起身,走出房去问了府上的家奴,才知道董颜领着玉儿出府去了。
王焯不解:颜儿现在这么急着出去干什么?她该不会怪我刚刚那么突然的要了她,生我气了吧?唉,罢了罢了,都怪我一时情绪激动乱来的,等会儿哄哄她应该就消气了,还是先想想如何去救我爹吧!
王焯心神不宁的走到前堂,忽然看门的阿三匆匆跑了进来,说是老丈人董老爷子来了。王焯心奇,颜儿出去溜达而老岳丈倒急冲冲的上门来了,这算哪门子事?
王焯亲自出去将丈人迎进来:“岳丈,岳丈,快快请进!”
王焯领着董老爷一直到了前厅入座。董老爷瞧了瞧自己这个女婿隐隐忧虑的神色,便明白自己所料应该不差了,于是轻叹了一声,哀声道:“贤婿啊,颜儿她……她现在已经回我府了,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哎呦,惭愧啊惭愧……”
王焯知道了董颜的下落稍微放心了些:看来她还真生我气,都跑到娘家去了……女人呀,真是没个消停!聪慧体贴如颜儿,不也是爱闹小家子气,还偏偏赶上这种千头万绪的时候。
王焯道:“岳丈,您老有何事?”
董老爷假意的沉下了脸来,瞧着模样还真是痛心疾首,悲怆无比。他面带惋惜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将家中对董颜说过的那些话添油加醋一番,听得王焯楞坐在了软垫上,一双眼睛撑大成了夜猫眼,偏是琢磨不透董颜的心思,说不出一句话来。
董老爷子“扼腕叹息”的说道:“贤婿啊,咱们都是自家人,也就不说两家话了。如今亲家公身在长安,老丈人我虽非官宦,有些话实在不宜出自我口,可我怕这事大秦皇帝他……唉,痛哉——!老夫我真是爱莫能助,如今为保全你和颜儿,只想出了这么个破法子。贤婿,你要怪便怪我这个狠心的老丈人吧,切莫,切莫怪罪于颜儿啊!”
董老爷说着说着,正要起身“深感愧疚”的拱手对着王焯“深深”一揖。王焯可受不起岳丈的这番大礼,忙冲过去欲将他扶起。谁知王焯刚碰到董老爷子的手臂,董万谷便不请自起,又很快直起了腰杆,几乎让王焯扶了个空。
王焯收回了手,犹豫的道:“那……岳丈,难道颜儿她,也同意这么办了吗?她为何不跟您一起来?”
“我闺女她……唉!”董老爷子仅是沉重的摇头一叹,可这比解释半天了还有效,真可谓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焯一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他顿觉空落落的,心里实在想不通,为何董颜只能与他共欢乐,却不能与他共患难。
“不!”王焯一正脸色:“岳丈,劳烦带我去您府上,这事我总得和颜儿当面说清楚!”
“喔唷,贤婿,颜儿她……她也是愧于见你啊!老丈人我算求你了,你别去责怪她了吧!”
董万谷死拉硬拽,总算把要奋不顾身冲出门去的王焯给勉强拖住了。董老爷子一双老眼也都急得湿热了,这戏演得真够投入。不过他这心急倒是三分假,七分真。
“岳丈,你说的当真?……不,我要见她!”王焯又和董万谷较上了劲,不顾董万谷的拉拽要往外走,猛跨几步冲出厅门口,仿佛忘了这个在身后拖着自己的人是年老的长辈。
“站住!”董万谷厉声叱喝,急得猛一用力,把王焯的衣袖撕开了个大口子。
王焯脚步一顿,诧然的扭头看着自己的岳父。
董万谷勃然大怒道:“王焯,你非要让我女儿难堪到那种地步吗!这休书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女儿都能明白,忍痛割爱决定避一时风波,你一个大男人却……哼!”
董老爷子已觉自己下了一招大臭棋,可如今骑虎难下,反悔也晚了,便焦急的胡乱出招。他可不想一切真相大白让自己颜面扫地,一狠心,为了避免和他们王家再纠缠不清,那就将错就错吧……
王焯冷静了些,因为他从董岳丈的口气中体会的出,仿佛自己硬冲到董府,会让董颜无地自容,心境崩溃。
唉,她本不必这么躲躲闪闪,若是她出面坦诚说个明白,也就不必这么纠结了。既然是真写休书假离婚,又何必如此绝情呢。
静下心来想,这一切的矛盾,不都是系在了父亲的安危上吗?
“难道我王家,真的只能任人摆布了么。可这逃么,逃……”
王焯犹豫了起来,情况真的就这么恶劣了?大秦朝廷到底会有什么人想要拉我爹下水,是鲜卑慕容,羌族姚氏,长安士族,还是苻氏皇族本家的人?那我要是到长安去帮我爹又会如何,父亲的亲信部下投敌反叛,还真能在京中揭起滔天巨浪,把我王家给彻底端了吗?
颜儿,我不想让你受苦,我想保你平安,可为何大难来时偏偏是你自己先要离开我。你心中真的有我这个夫君么,还是,你始终把你自己的安危看得更重?那我是不是该真像你爹说的那样,把你给……给休了啊?
董颜啊董颜,你叫我情何以堪!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颜儿么……
其实,王焯倒不怎么觉得被逼着休妻是件如何耻辱的事,现代的观念在他脑海中要更深一些。在他看来,这根本是离婚离给别人看,就是让董颜暂时离开自己,等暴风雨来时她能在娘家这个避风港里避避险,她不是我妻子了,上面就算来抓人总不能为难她了吧?倒时候自己逃过一劫,两人再复婚也就是了。
“或许也对,我不能这么自私,我硬要她跟着我,说不定真会害了她。”
王焯想着一直柔情脉脉的伴在自己身边的佳人,琢磨了许久,他还是相信董颜仍然是牵挂着他的。
王焯一咬牙狠下心:那就听老丈人的吧,颜儿终究是个娇生惯养的闺中小姐,吃不得苦,她这么想呆在娘家躲难就让她呆着去吧!哼,下次她要是给我乖乖回来低头认错,也绝不能轻饶了她!不把她屁股打红打肿了,为夫我消不了这口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颜儿,既然你意如此,我们就来做一回牛郎织女吧。
王焯眼眶泛着微微湿热的光芒,而脸上是毅然的表情:“唉……岳丈,既然如此,那我便修书一封吧……老钱,快去取文房四宝来!”屋外的钱管家听到王焯喊他,匆忙的进来又一询问,便到后院书房去取少主王焯惯用的那桌笔墨了。
董老爷闻言,纠结的心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想道:女儿啊,你以为爹想这么做啊,但他们王家要亡了,咱们可不能蹚这趟浑水啊!亲家亲家,那也只能是锦上添花,他王焯不就是看上你年轻貌美,他心里能把你看得多重呀,这不,写个休书眉头都不皱一个!哎,你爹我厚着脸皮跑来,还不是想让咱们一家多过几年安稳日子呐!
过了会儿,笔墨纸砚被取来放在了桌案上,磨好了松墨,王焯不知道正规的休书该怎么写,糊里糊涂的思量了许久,这才提笔挥洒尘埃落定:
“太原晋阳王氏焯有妻董氏,多言,吝啬,易嗔,善妒,家中商榷后,决意立此休书。愿妻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窈窕如昔,切莫凭栏哀愁。望自怜自重,再展欢颜。”
王焯写完,待墨干后将休书一叠塞进了褚色信笺,举在手上缓缓递向董老爷子,他真不知道这封休书对自己和董颜意味着什么,只盼着能尽快风平浪静,到时候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王焯举着休书,一只犹豫的手在空中晃荡了半晌,而董万谷鼠眼一亮,赶紧踏近一步,翻眼藐了下王焯的脸色,便“挣扎着”将休书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董老爷子深怕女婿反悔,看也不看那休书便死死捏在右手上往怀里一揣,缓了口气,毅然挺胸,左手安慰似的拍了拍王焯的肩膀,“豪情壮志”的说道:“贤婿,你尽管撒手去做吧,颜儿在家,丈人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保她周全!他日风雨过后,你回到这彭城,我担保,颜儿还是你王家的人!”
董万谷得意的回想着自己的这句话:哎呀,妙啊!不管他答不答应,要是王家真的亡了,喝,那他还能回彭城么!他没法再来见我女儿,这便是空口白话,永不兑现喽!
见董万谷神色这般古怪,还大话连篇,王焯清醒了些,顿觉,难道……
他何尝猜测不到这老糊涂打的什么注意,可现在大事为重,先解救父亲才是当务之急,董岳丈纵使自私昏头,也不会害了自己女儿的。王焯一皱眉,便道:“好,好!岳丈,那就麻烦你好好劝劝颜儿……对了,岳丈,我爹这件事,还劳烦你万万不要对外人提起!”
“行,行!”董万谷信口答应,又好好的安慰了王焯一番,见王焯情绪缓和了一些,便心急的告辞离去。
王焯见董岳丈走了,沉沉冷哼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看看董颜,可是休书都写了,看了又有何用?若能渡过长安一劫,其余的麻烦自会迎刃而解,老岳丈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吧。
“刘老三,耍无赖;吕皇后,心儿黑;霸王山上称霸王,虞美人呀一口酥……”深情吟唱,王焯回想起爱妻早晨还在自己怀中娇俏的唱着这首童谣的温馨情景,猛然走出屋去举目远望朗朗晴空,他头抬得老高老高,只因不想让人看见他眼中隐隐的热泪。
许久,他抹去溢出眼角的一丝泪水,肃起了脸色,嚷道:“小叶,小叶,把酥糖端来,我现在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