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那眉目如画的小孩杨天籁眼神淡淡的,淡的缥缈,却嘴角含笑,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老半仙儿看着她一丝无奈一丝惋惜,忽然疲惫似的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收拾收拾桌上的东西起身走了。
天籁探头看他走远了,想着下棋的两个人竟然都无动于衷谁也没有挽留的意思,那老头儿怎么这么没人缘?这时一缕温暖的夕阳轻缓落在身上,她这才发觉黄昏就站在门口悄悄凝望,华美而无上,不自觉的笑起来,端起桌上的茶杯,悠悠地喝了口闲茶,跳下椅子过去看这茶馆里的黑白双煞对弈,正赶上新的一局正开始。
天子趴在门边眯着眼满狗脸的享受,天籁盘腿坐在椅子上,眼神发亮不急不躁认真耐心地观看了一场云淡风轻的厮杀,收拾战场的时候,穿黑色衣服的抬起眼来看她,笑容柔和的忽似一阵春风,新绿柳梢头,迎春花遍野,竟有一种神清气爽,万物复苏的感觉,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要不要玩儿一把?”
玩儿?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跟她玩儿过,有兴趣,于是问道,“刚才谁赢了?”
“黑子。”
“那我用黑的,你跟我玩儿。”天籁站起来,白袍的男人起身让出位置坐在刚才她观棋的椅子上准备泡茶,举手投足莫名慵懒优雅,一身清净空幽高深莫测的禅味儿,从始至终脸上都没出现过一丁点表情,也不正眼看人,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这周遭甚至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天籁落子速度极快,几乎不用思考,闲着聊天,“怎么称呼?”
“十二城。”对面黑衣如墨的人眼神渐进深邃,脸上仍保持着原有的所有表情,笑容万分柔和,连声音都温柔的分毫不差。
“难不成你也喜欢女道士?”天籁落子话出。
旁边一心二用边泡茶边观棋的白袍不知怎的手腕一抖,洒了两滴茶在桌上,没等答者回过神儿来,问者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来,笑声入耳极动听,“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不过看你不太像会喜欢女道士的样子,这年月女道士也不多见吧。”
十二看她笑的那么开心忍着笑,严肃认真地说,“是不多见,我不喜欢女道士。”
“不喜欢女道士?那你是哪个十二城?”天籁说完眯着眼睛朝白袍嘻嘻一笑,白袍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双手接过来喝了一口,一挑眉毛。
十二摸着下巴想了想,“大概可能是,良夜三五时,玉楼十二城。”
天籁用沉默表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还是觉得他喜欢女道士,其实她以为的是李商隐的“十二城中锁彩蟾”的那个十二城,相传李商隐青年时曾恋过一位随公主入道的女道士名曰宋华阳,因礼教束缚未能如愿在一起,那聪慧美丽的人儿就像玉宫中的彩蟾般可望而不可即。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所以这个黑衣如墨的男人自己变成了十二城玉宫,锁住了彩蟾,那不还是喜欢女道士吗?天籁脑内小剧场第一集落幕,这盘棋也下完了。
十二脸色有点捉摸不透,额角掉下一滴汗,轻皱浓眉比刚才对弈还专注的盯着棋盘,白袍也垂眼专注的盯着棋盘,清雅的小茶杯在手里转了一圈,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天籁这小孩儿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我赢了。”
那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十二明显是吓着了,他和小孩儿下的这盘棋竟然和刚才白袍赢他的那盘在棋面上看来一子不差!简直就像故意摆的一样,而他并没有故意把子落在同一处,也就是说这小孩儿不仅过目不忘了上盘棋的每一步,还用自己的方式让结局按照她记住的那样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天子威风八面的走过来解围,“嚯”的一下抬起前爪趴在棋盘上,棋子稀里哗啦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天籁又抱着它的脖子好生给劝下去了,赶紧跳下椅子蹲着满地捡棋子,天子看她捡也拿爪子划拉。
十二抹了一把头上未干的汗水,和白袍对视一眼,白袍又自顾自喝起了茶,十二弯腰帮天籁捡棋子,“天籁,你是雪山来的?”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天籁头不抬眼不睁掰天子的爪子,有枚棋子被它踩在爪子下面死活不肯挪开。
“我听说的。”十二老实说,南淮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有什么不超过十分钟就能满城风雨,什么都能听说。
“哦。”天籁把天子爪子底下的棋子抠出来,瞪着眼睛敲了一下狗脑袋,天子立刻坐在地上装小家碧玉。
“为什么一个人来南淮?”十二试着跟她沟通,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意思是你没有家人吗?但你要是这么明目张胆问她隐私,没准儿她抬起小细腿儿就走了或者把两盒棋子全甩你脸上再抬起小细腿儿就走了。
“还有它呢?”她指指坐在地上装小家碧玉的大个儿黑背。
“是,为什么一个人一条狗来南淮?”十二纠正道。
天籁虽说是小孩儿,而且是个才11岁的小孩儿,但以她的心里年龄来说,陪他打个哑谜还是不成问题的,“想来一秒都不耽搁,想走一秒都不留下。”
她把地上能找到的棋子都捡起来装进盒里,放在十二面前,“天子不是故意的,我替它跟你道歉。黑子181,白子180,你看还少不少,少了我再找找。”
“正……好。”十二和白袍的目光又不动声色的交汇,也没见着她查棋子,难道是一边捡一边记着数?
“那就好。”天籁站在天子身边摸着它的耳朵,拍了两下懒散地转身一人一狗往门外走,“我走了。”
“站住!”十二看她要走站起来,温柔不容拒绝地说了一声站住。
一般恶劣的情况下,诸如“站住”“你等着”“好,我等着”之类有威胁意味和震慑力的词儿,温润如玉的说出口要比吼的管用的多,听起来让人感觉阴森酸爽。
天籁停住了脚步,探头望望已经熟透的夜,南淮的这条街也开启了夜间模式,古朴纯净被映照的迷离朦胧,灯红酒绿,不曾尽情繁华璀璨但有着一种不谙世事的暧昧情愫,又凌乱又美,春色三分前的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穿什么样衣服的人都有,多大年龄的人都有,什么样表情的人都有,弹丸之地,世间百态,芸芸众生尽收眼底。
可尽管外面喧嚣热闹,春色三分茶馆里却冷清的只有三个人,像红尘俗世和天家仙界的对比,天籁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了天子一眼,天子铜铃似的圆眼睛转了转,抖了抖耳朵,舌头伸出来口水流了一地,天籁笑起来撒腿跑走淹没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天子跳回去朝那两个人狂吼了两声,飞也似的冲进人群追着天籁的行迹一路奔过去也没了踪影。
街上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连成一片,十二追出去哪里还看得见什么人什么狗,一时叹息,回头一看连白袍也走了,在夜空下飘逸的简直要飞起来,气得他快要暴走,说走就走还都走了,“老傅,你走了茶馆怎么办?”
白袍根本没理他,消失在了夜色里。
此时天子已经和天籁胜利会师,在花满楼边吃饭边听张老板兴致勃勃的讲《萧十一郎》,“艳阳天,阳光透过那层薄薄的窗纸照下来,照在风四娘光滑的如同缎子般的皮肤上……”
张特是古龙铁粉,把古龙所有书讲完都能再来一遍的主儿,这下逮着一个愿意听的一直从桌上讲到地上,天子吃饱喝足趴在天籁身边,天籁靠着它暖暖的狗肚子,刚开始很有兴致,听着听着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她打着哈欠,伸个懒腰,拍拍张老板的肩膀,起身从兜里掏出崭新的人民币,“张老板,我要一间客房,这是晚饭和住宿的。”
张特惊讶的睁大眼睛,这小孩儿莫不是个流落民间的土豪?不过在他的世界观里钱能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楼上的空房间你喜欢哪个进哪个,只要别进有人的房间就行。”
“我要真仗剑江湖载酒行是不把花满楼也送我?可惜我只能仗狗江湖带钱行,得了,你不要我也不勉强。”天籁把人民币放回兜里带着天子往楼上走,想的是光仗狗江湖不带钱的话连南淮都走不出去,但她已经活了11年,还没有出南淮的打算,所以这钱带不带也没什么大不了。
嘿?够潇洒的啊,张老板顺手拉个椅子坐下朝楼上喊,“小孩儿,交个朋友吧。”
天籁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哈哈笑,清脆悦耳,“忘年交?”
张特斗鸡眼了一下,好歹他也是个五十一半真诚正直的青年,挠挠头发,斗争了一下,“行!就这么定了。”然后回房间等着迎接明天下午的太阳。
在南淮,中午十二点之前叫人起床绝对称得上惨无人道,遇上脾气暴躁一点的,没准还得报警说你扰民,让警察大叔请你去局子里喝茶。
每天准时十一时三刻起床的十二今天仍旧这个点起,一直到下午该喝茶的时间简称下午茶时间,春色三分茶馆里都冷静的只有老板一个人,十二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盯着街上,眼巴巴的等罪魁祸首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