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宾馆里,检察院的同志跟蔡忠义的谈话结束后,他愁容满面的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心里无法平静。这些年,随着个人私欲的不断膨胀,开始渐渐变得无视党的政策和法律,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罪有应得。自己呆在这个地方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淑芬怎么样了?她还能承受住打击吗?想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老泪纵横。
蔡忠义的妻子是远房大伯的女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长的很魁梧,浓眉大眼。名字起的倒很文雅,王淑芬。
结婚的时候,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里里外外的都靠他这个能干的老婆来操持。日子过得还不错。三年里,不仅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用卖猪的钱盖了两间砖瓦房。在那个小山沟里,能够住上比较体面的房子的人,屈指可数。
蔡忠义很知足,发誓一辈子对她好,要让她过上城里人的日子。王淑芬呢!是个很传统本分的农村妇女。穷也好富也罢,男人就是她的顶梁柱,她的天。
后来,蔡忠义去了北京打工,家庭的重担完全地落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可她什么抱怨也没有。早上不到四点就起床喂猪,然后打扫院子,给两个孩子和年迈的公婆做饭。当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天也亮了。她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繁重的家务,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从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从没有添过一件新衣服。哪怕再苦再累,她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是全村里穿得最好最干净的,让两位老人每餐都有荤菜……
辛勤的付出总会有回报!两个孩子很争气,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这个快三十岁的女人,捧着两张录取通知书,高兴的哭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黑暗和孤独之中,只有这受伤的人性仍在继续啜泣,那是内心压抑许久后的一种爆发。
北屋里的哥俩听见了母亲的哭声,他们像男子汉一样进行了对话:
“虎子,娘这几年不容易。为了这个家,她苍老的如同秋后的梧桐。咱爹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一走就没了音讯。我想过了,家里不能没个男人,这学我不上了。我和娘干活挣钱供你……凭你的聪明劲,将来考上大学没问题。”
“哥,从小你就什么事都让着我。别人欺负我,也是你替我挨拳头。我不能总那么自私。前几天,我和村里的狗剩约好了,去附近的砖厂打工。”
蔡大龙一听,咕噜从炕上爬起来说:“不行!你哪都不能去。上学的事,哥说了算。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学校报到。”
“哥!……”
“虎子,听哥的话,好好去上学。你身体本来就很弱,还经常生病。不像我膀大腰圆,干点农活重活,也累不着……”
“哥,你为什么总是为我着想?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虎子的声音哽咽。
“谁叫我是你哥!”
此刻,南屋的老两口也丝毫没有睡意,“我说老婆子,这些年真苦了淑芬。要不是她,咱们也熬不到现在,这是老蔡家上辈子积下的福,才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可你说咱那兔崽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白白让人家淑芬守活寡。有时看着儿媳妇忙里忙外的,我都觉得这张老脸没处搁。”
“谁说不是呢!自从她嫁到咱们家,就没享过一天的清福……”
蔡老汉披上棉袄,抽了袋旱烟,叹了口气说:“咱们两个老不死的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有几次,我劝淑芬改嫁,再找个好人家。可那孩子脾气倔,就是不听,执意要等她的男人。这倒好,头发都快白了,咱那娃还没回来。真是造孽啊!”
冬天的夜晚,寒风刺骨,远处的野狗还在不停地嚎叫。蔡家老小一夜未眠。
大清早,蔡大龙和蔡小虎就起来帮他娘喂猪。
“你们两个还不快准备准备,下午我让隔壁的王叔送你们。”
“娘,我决定不上学了。再说也没啥意思……”
‘啪’的一巴掌,就打在了蔡大龙的脸上,娘的心里。
“娘,别打我哥。您要打就打我吧!”蔡小虎跪在地上,抱着他娘的腿哭着说。
王淑芬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怕娘为学费的事为难。其实,我大概的算了一下,把咱家的十几头老母猪和那些鸡卖掉,再加上去年地里收成……也差不多了……你们是娘的希望,娘的命!知道吗?!”
“娘,我错了。”
“好了,都别哭了。以后要挺起腰杆做人。虽说你爹不在家,咱也不能让别人瞧不起。”
世间最伟大的母爱不过如此。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弹指一挥间。
蔡大龙和蔡小虎已经从毛头小子蜕变成文质彬彬的大学生。
鞭炮响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秧歌扭起来了。
哥俩恭恭敬敬地给他娘磕了三个响头。王淑芬激动地直抹眼泪,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她带着孩子们去了村头的坟地,告诉死去的公婆,“你们的孙子都考上大学了。可惜,你们没有看到这一天……”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哭起来。
婆婆在临死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淑芬啊!我们家对不住你。听娘一句话,别再等虎子他爹了。我们就权当没这个儿子,你就是我们的亲闺女。”
没过几天,她公公也死了。很平静,没有痛苦。
或许是他们背负的十字架太沉重。累了,走不动了。相继离开是对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家最好的付出。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儿媳妇一天一天地垮下去,看着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满脸沧桑的老女人。还依然坚守着这个没有自己男人的家。这一切都是那不孝的儿子造成的。他们家已经毁了这个善良女人的大半生,不能再让她继续苦撑下去。
出殡的那天,她作为老人的女儿,披麻戴孝,摔碗指路。通往天国的路。不再有疾病的折磨,不再有痛苦的救赎。那是快乐的海洋,有天使在歌唱。
那段路她走的很辛苦,没有掉一滴眼泪。永远的解脱是两位老人不悔的选择。残酷而无奈。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为了孩子,不能。
回到家里,她抚摸着公婆用过的碗、睡过的炕、穿过的衣服。心如刀绞。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里。两个儿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们苦命的娘。
“好人有好报。我在鬼门关里逛了一圈,被阎王爷退了回来。说我的寿限未到,等一百年后再来报到。”这些话是她后来给孩子们说的。老了老了,人却变的幽默起来。
离开多年后,蔡忠义终于衣锦还乡,在人群的簇拥下走进院子,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正坐在屋里带着老花镜做针线活的女人,“淑芬,我回来了。”
女人的身体一晃,针扎到了手指,血流了出来。
“快让我看看。”蔡忠义跑过去,捧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嚎啕大哭。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忏悔,也是一个儿子对父母的追思,更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愧疚。
蔡大龙和蔡小虎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C城赶了回来。他们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中年男人,一句话也不说。
“快叫啊?你们不是天天盼着爹回来吗?”
“他不配!”虎子大声地说。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越大越没礼貌了。”
“娘,虎子说的没错。您问问这个男人,这么多年都去哪儿了?做了什么?爹娘不顾,老婆不管,孩子不养。一走就连个音讯也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知道,我们是怎样一步一个跟头走到今天的吗?”
“你们都别说了。我知道你爹这些年也不容易。他还能回来,就证明没忘了咱娘仨,没忘了这个家。”
“娘,您怎么还护着他?”蔡大龙不满地说。
“孩子,爹这些年亏欠这个家太多太多了……对不起你爷爷你奶奶你娘,更对不起你们俩……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你们都接到北京去。虎子,听你娘说,你学习好。我准备让你毕业后去国外留学。大龙的头脑灵活,做事缜密,就到公司去上班。你娘啥都不用干,就呆在家里享福。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他爹,我就不去了。城里的规矩多,我一个乡下女人啥也不懂。到时候帮不上你的忙不说,还会给你添麻烦。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舍不得。”
“娘不去,我们也不去。”
“淑芬,算我求你了。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跟我去城里。这个家咱还留着。等哪天想得慌了,我就陪你回来住一阵子。”
“还是你先带孩子们过去。等我把家里的事忙完了,你再来接我。”
蔡忠义没有勉强她。知道她是真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这个家。那里面有多少的泪水,多少的心酸。他都明白。
回村的第二天,他去父母的坟上磕了头烧了纸添了土,“爹娘,不孝的儿子回来看你们了……”说着,他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那段日子,白天,他什么活都不让淑芬干,自己做饭刷碗干家务。到了晚上,他烧好热水,给淑芬洗脚。然后,就把她抱到床上,感觉她的身体轻的如同羽毛。以前她是多么强壮啊!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布满皱纹的脸,亲吻着她的额头……眼泪落下来,氤氲化成了一朵微笑的花。
后来,他出钱给村子里修了路,通了车。还以淑芬的名义建了一座养老院。规定只要年满六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都可以无偿入住,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村支书和一群乡领导干部专门召开了集体大会,对他致富不忘乡亲的事迹做了表扬,并颁发了锦旗,同时还制成了板报张贴在各个学校以作榜样。
蔡忠义对这些荣誉一点都不在乎。各种烫金的证书、奖杯在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除了展示自己的成功外,没任何实际意义。此刻,他只求内心的安宁,守着老婆孩子。
五年前,王淑芬生了一场大病。蔡忠义好说歹说才把她从老家接到了北京。看着上下两层的别墅,她感慨地说,“世道变了。生活好了。人们学会享受啦!”
但她的一些生活陋习却无法与现在发达的社会接轨。很多事都弄不明白,经常一个人犯嘀咕,“城里人为啥都爱吃汉堡?不就是发酵的面包夹点鸡肉和菜叶子嘛?有什么好吃的?还贵的要死!”
最让她头痛和难堪的是上厕所,一坐在那个毛茸茸的座便器垫上,无论怎么使劲,就是拉不出屎来。没办法,憋得难受了,她就跑出去,大街小巷逢人就问,“我说大妹子,你知道哪里有蹲在上面拉屎的茅坑吗?”一席话,惹得众人以为她是个严重受过刺激的神经病患者,纷纷躲的她远远地。这些糗事她从来不好意思对自己的男人说,怕他嫌弃自己的愚昧,给他丢脸。
自从蔡忠义把家安在了这里后,他去李小婉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去一次,激情过后,马上回家。
“你就不能在我这里呆上一晚…..忠义……我要你!”
“不行!我不放心淑芬一个人在家,必须回去。”
“不是有保姆吗?”李小婉穿着性感的睡衣从后面抱住他。
蔡忠义无情地掰开她的手,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的轿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李小婉觉得自己真他妈肮脏,比做妓女时还下贱十倍百倍。然后,冲进洗手间关上门,嚎啕大哭了一场。
第二天,李小婉越想越委屈,实在不甘心,迫切的想见识那位可以把一匹野马驯服的乡下老女人。“如果她真的比自己有魅力,那么井水不犯河水。她做他的正室,我继续做他的偏房。如果她不如自己,那么就公平竞争。输的一方自动退出,赢的一方登堂入室。”对此,她有绝对的把握会在差距悬殊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中篡位夺权。
于是,她精心地化了淡妆,去发廊做了头发,买了一些滋补养颜的营养品,敲开了别墅的大门。
“你找谁?”保姆问。
“我找你王阿姨。”
“你是?”
“李小婉。蔡总的红颜知己,也是情妇。”她开门见山地说。
“噢!我听他说起过你。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作为公众人物,他的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能干的体面助手。我老了,很多的东西都看透啦!不管他在外面怎样的寻花问柳花天酒地,也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多病。他是我的男人,永远都是。只要他每天知道回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番话说的李小婉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农村妇女居然这么坦然,真是自取其辱。“大姐,本来我是故意来找茬的。我跟了蔡总多年,可一直没得到过他的心。您说我水性杨花也好,逢场作戏也罢。我真的很爱他。您来北京后,他彻底变了,变得恋家了。说心里话,我嫉妒。以为凭借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完全可以俘获一个成功男人的心,拴在自己身边。然而我错了,有许多的事情我根本无法做到。大姐的宽宏大量,让我感到羞愧;大姐的为人憨厚,让我敬重。所有的这些都是我做女人的失败。不过大姐您放心,我今天走出这扇门,就不会再踏进来打扰您,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输得彻底,输得心服。
吃饭的时候,蔡忠义看到了沙发上的礼品,奇怪的问,“家里有人来过吗?”
“嗯,是过去的老街坊。来北京旅游,顺便过来看看我……”
其实,蔡忠义心里明白。村子里的那些人是不会买这么昂贵的东西送人的。她之所以瞒着他,肯定有她的理由。
流浪的倦鸟总会归巢!
王淑芬学会了淡忘生活中的所有苦难,融洽夫妻关系,用一颗重生的心快乐地生活。不记得也好,忘记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