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马难已经靠在柱子上睡着了,但是从他那里回去的士义却没有一丝困意,因为此时,一个女子正跪坐在她的面前,只见对方低着头,正享用着杯子里甜美的甘泉。
“好久不见……”
士义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只刻着“义”字的珠钗,然后将它放在了几案后说道:“没想到……”
“是。”
在她面前的那个女子抬起了头,她的面容显得十分姣好,不过可惜的是,在她的右目的位置上出现的则是一个黑色的窟窿,但是这个女子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享用完毕后,她轻轻地将手中的陶杯放在了几案上,然后看着对方笑着说:“邯郸一别,已经有三年了,没想到那时风风火火的义妹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文雅了啊。”
“我也没想到,那时候立誓要成为一城一地的大夫的清姊现在居然嫁人了……”
士义顿了顿,然后嘴角微微翘了翘,接着说道:“而且还是招了个赘婿。”
原来,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不是别人,只是马服代的女儿、马难名义上的妻子马服清!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似乎和士义以前有过交集,而且从两人说话的口吻来看,两人相互之间的了解似乎也是挺深的。
听到士义的这般嘲讽,马服清并没有显得愤怒,她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不是一样么?之前说要以女子之身荣登士家家主的义妹,现在居然也变得这么老实了呢……”
士义的脸色变了一变,因为她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那时候她还年幼,因为和家里人呕气,所以一个人跑到了邯郸城,恰恰好遇到前往邯郸送别父亲的马服清,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看到对方的那副模样,立刻大肆嘲讽了一番,结果两人就在城门口闹将了起来,并且惊动了城门守卫。
害怕守卫的两人立刻结伴而逃,一来二去的两人居然一见如故,因为年纪大小的关系,士义便称呼马服清为姊姊,之后这一对胆大包天的姐妹竟然偷偷地跑到马服代的酒窖里喝了个酩酊大醉,而这句“荣登士家家主”的话语也正是那时说出来的。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不愿意再提及这个话题的士义挥了挥手说道:“不过说真的,那个人还真的配不上姊姊呢。”
“是吗?那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马服清笑了笑说道,在她的眼中,对方似乎和以前那个争强好胜的丫头没什么两样,尽管现在看起来,对方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但是见识过最疯狂的状态下的士义的马服清相信,现在她的这幅样子,不过是她的伪装罢了。
“好了,闲话都到此为此吧!”
见无论如何挑衅,对方都是一副淡然的面孔,士义显得有些不快了,在她想来,无论自己的出身、仪态还是见识都远超过对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在对方的面前保持住镇定,于是她便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安寝了。”
“哦?你好像有些心急了啊?”
马服清的嘴角微微地上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百无聊赖的语气说道:“哎呀呀,这样可不行啊,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可不能像那些乡妇村姑那样啊。”
“你!”
士义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马服清,但是对方则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一般,只见马服清再次捧起了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后,抬起头看着士义说道:“难道这就是士家的待客之道么?我今天算是学到了。”
听到马服清这样说,士义猛地又坐了回去,虽然她的脸上显得非常的沉重冷静,但是她藏在几案下的手正死死地扣在衣袖上。
“好了,不逗你了。”
马服清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现在愤怒的心情,毕竟她今日来是有事要央求对方,如果真的把对方逼翻脸了,对自己也没有多少好处,并且她说这些本意就是让对方无法冷静下来,从目前的效果来看,似乎还是不错的,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陶杯,然后摆出了一副严肃地面孔说道:“这次来,我是想请你照拂一下我未来的夫婿的。”
“嗯?”
听到马服清这么说,士义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对方的夫婿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而且从她所得到的情报来看,那个叫“马难”的家伙,似乎在先锋营溃败之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现在对方居然让自己照拂一下……
豫易?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名字突然从士义的脑海上一闪而过,尽管关于这个人资料她知道的不是太多,但是关于对方身份的猜测,她还是了解一下的,两司马、先锋营、溃兵,这些资料整合在一起,再加上眼前这个女人的来意,使得她一下子便茅塞顿开了。
见到士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服清笑了笑,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但是如果因此而小瞧对方的智慧的话,那未免也太愚蠢了一些,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就如你想的那样,豫易就是马难。”
“你来迟了。”
不知为什么,士义忽然觉得轻松了下来,就连她放在几案下的手也缓缓地松了开来,她挺了挺身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地笑容说道:“我已经告知过他了,如果明日城门开启后他还留在范城的话……”
“格……杀……勿……论……”
士义一边一字一字向外面蹦着这句话,一边双眼死死地盯着马服清,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内心的恐慌,但是让她失望的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这句话的干扰,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这一刹那,甚至让士义怀疑对方是不是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很快,马服清便动了起来。
“哦?是么?”
马服清摇了摇头,之前严肃地表情立刻变成了一副嘲笑的面孔,她见这样看着士义,同时用一种令人厌恶地语气说道:“那么,他就麻烦你照顾了。”
“你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么!”
马服清的这样一番表现顿时让士义变得怒不可遏了起来,但是或许是太关于愤怒了,她的表情却显得十分的镇定,如果不是马服清听到了士义她那为了克制心中的怒火而发出的刻意压低地声音的话,只怕也会相信的。
“我说了……”
“那么就请你收回这个命令吧。”
马服清朝着士义眨了眨眼,露出一份十分无辜地表情,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凭什么?”士义一边哼了一声,一边正了正身子,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嘲弄了起来,“活着说,我能获得什么?”
“毫无所获。”马服清坚定地说道。
“哈哈哈哈,毫无所获!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像是马服清说了一个很好玩的笑话一般,士义捂着嘴笑了几声,她可没想到对方居然给她这么一个答案,这让她顿时觉得在两人之间的交流上自己占据了上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飘然了起来,但是没想到马服清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她直接从云端狠狠地摔了下去。
“但是,你有考虑过你会失去什么么?”
马服清的声音度顿时冷了下去,就连她那只独眼中都透着一丝寒意,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然的士义紧了紧自己的衣服,而她看向马服清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因为对于士义来说,如果对方露出这个表情的话,就证明对方已经做好鱼死网破地准备了。
“我可是听说士家的少主人似乎和我的夫婿的关系很是不错,想必你这番举动对方怕是不赞成的吧。”
“那有什么,我可是他的姐姐。”士义强作镇定地说道。
“那又如何,如果让外人知道,士家未来的少主人竟然屈服在姐姐的淫威之下,那么你觉得,对于对方的风评会有怎样的伤害呢?”
马服清低下头,用手指沾了点水,在几案上轻轻地画了一个竖线,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士义说道:“此外,你就能保证对方的心中就没有怨恨么?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去弄僵你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你不觉得有些得不偿失么?”
“……”
士义沉默了下来,因为就像对方说的那样,随着士丰一天天地长大,他对于自己的依赖感也是一天天地减弱,包括之间他送给马难的那身大夫装,都是和她吵闹了半天后,自己才勉强同意的,如果是以前的话,只怕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会迫不及待的应允下去的。
“其次,有你这样一个能给士家的少主人施加压力的女子在,你觉得中军将大人会安心让你就这么活下去么?要知道,中军将大人的年龄可是很大了呀!”
如果说之间的话只是让士义有所意动,那么马服清现在所说的内容,则是让士义整个人都乱了起来,只见她不顾自己的礼仪,竟然伸出手指着对方,尽管她没有说出一个字,但是她那只颤抖地手指还是表露出自己的心情出来。
“哦?看来你自己也有所察觉啊……”
看到士义的这幅样子,马服清不禁笑了起来,她伸出手将士义指向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按了下去,说道:“果然不是笨蛋呢。”
“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士义苦笑着说道,关于士鞅对自己的态度,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在自己单独向士鞅问安的时候,她经常会感到对方的眼神对自己施加的沉重得压力,就像是在告诫她,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话,只怕死亡的命运便会立刻会降临在她的头上,如果说之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做的话,
“果然,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比较省心一些啊……”
马服清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她缓步走到士义的背后跪坐了下来,然后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后背说道:“看来,你似乎已经应允了我的提议了啊。”
“我有别的选择么……”
士义的眼睛显得有些涣散,她的精神显得很差,就在刚刚的那段时间里,她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弟弟和祖父各自用自己狰狞地面孔面对着自己,然后用手中的长剑将她的脑袋砍掉的场景,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而此时,马服清的动作立刻让她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是啊,只要你收回对马难的裁决的话,你的弟弟会对你心怀感激,你们姐弟的关系也会变得更加和睦。”马服清继续抚摸着她的后背,同时,她凑到了士义的耳边,用一种极其魅惑地声音说道,“而中军将大人见你屈从,也会放松对你的警惕,更重要的是……”
马服清陡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让刚刚心情有些平复的士义的身子又紧绷了起来,而马服清则偷偷地笑了笑,然后用手指顺着对方的脊骨缓缓地滑了下去:“一个食言而肥的人,自然不会对家主之位产生威胁的啊……”
“我……”
士义转过头,想要对马服清说些什么,但是马服清却摇了摇头,她将手指摆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便立刻闭紧了嘴巴。
“我言尽于此,事情该如何应对,你还是自己做决定吧……”
马服清站了起来,转过身便向门口走去,而一直守候在门外的仆从连忙举起早已点好的烛火,为对方照明了眼前的道路。
“等一下。”
士义突然开口叫住了马服清,她看着对方迟疑地说道:“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留在这里?要知道,经过这件事,他已经是众矢之的,以后的日子,他可不好过啊。”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马服清呆了片刻后,转过头看着士义说道,“要知道,在马服家,他的地位可是和你一样呵……”
说完,她立刻将头转过去,毫不留恋地向着前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