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求活、商贾逐利、武夫争功、官员攀权，只要是人，就一定会被利益所吸引。我高举双手大力嘶喊，不过就是为了想让库世维他们知道，我手里有能打动他们的利益。
“黄金，五万两黄金。”我急急叫着，扯着嗓子道，“世叔，咱这次确实是被那平士兀耍了，扑了个空。但人在世间行走，讲究的便是诚信二字。我拿不出您想要的精铁来，不过五万两黄金足以抵得那百万来斤矿石不是。”
我想，这世上真真见过这么多黄金的人可能不多，莫说赵德昌这个皇子，估计就连官家，也不一定见过。当然，比起几万两黄金来，这天下都是官家的，那见与未见其实没什么紧要。可咱几个不是官家啊，库世维也不是，那王六同样也不是。
因此我这一吼，令得岭上那些辽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就连那耶律王六，也是瞪足了眼珠望着我。少顷，他才用那很不顺溜的国语开口道：“黄金那物事谁不喜欢呢，可我早就听闻你这党小鬼心思奸滑且手段狠毒，五万两这个数，难道你不觉得太过于荒谬了点吗。想我大辽地广物丰，可一年的采取之数也就不过如此。你这缓兵之计，用错地方了。”
我堆着笑，扭头向身周喝道：“放下，都放下手里的家伙。”
都举着马曲弩干什么，怕人家瞧不见是怎地。要不是库世维他们被我的话语吸引，想来早就注意到武清军手里的家伙什有些不一样了。深吸一口气，呵斥着护在身旁的牙兵让开道来。不过咪洛可不理我这些，死死的勒住马身就是不挪步。
见此，我厉声道：“若不想武清军全员死在这，你就与我让开。”
咪洛看着我那一脸的严肃，犹豫片刻后无奈地移动了身位。
“德朴，你······”
没有理会赵德昌，我打马上前，咪洛紧跟于后。
“好胆识，这点与你那老爹一模一样。”库世维见我单骑向着他们行去，脸上不免露出了些笑容，“黄金谁不爱啊，是个人就喜欢。只是党贤侄，你如何叫老夫相信你呢。那可是五万两啊，难不成你劫了太原府的都转运使司衙门吗？”
离着库世维四五丈的距离，我勒住了马身拱手道：“小侄愿随世叔前去东胜，看看大辽的异样风情。”
以两千装备精良但经验并不丰富的武清军对决两倍于己的辽骑，胜算并不大。即算能冲出此地，代价也是极大的。既然如此，我冒险自充人质，兴许还能挽回此局面。我是始终觉得库世维这样的老狐狸，一定不会蛮撞到将送进嘴的肥肉吐掉的。歼灭我武清军固然是个大功，可这份大功并不见得会是他的。没见着他身旁还有一位上差，西南面招讨副使么。
可留下我做人质，这性质就不一样了。我不是个傻子，这点库世维很清楚。既然我敢只身前往，就说明我一定有依仗。我既然能拿出五万两的数，那再多上几万两的黄金，榨一榨的话应该也是能拿得出的。就算耶律王六将这功劳全占了又怎样，正主在他手里，还怕捞不着好处么。
此话一出，身前身后的两拨人立即人声沸扬。我都不用回头细看，就知道勾钧他们一定是红着眼想要冲上前来与辽军拼个你死我活，所以我扭过身去狠瞪了一下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武清军士。而那些辽人，我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看我的。不过库世维与耶律王六却很是诧异，显然他俩根本就没想到我会这样。
“贤侄，你可要明白一个事理啊，若见不着那黄金，老夫是不会介意拿你这五品官儿的头颅前去邀功的。”
“世叔，您看小侄是个爱打妄语的人么！”看来有戏，我嬉笑着冲着库世维说道，“半个月，只要半个月便可。不过小侄此次去了东胜，世叔您可得好好招待一番的哦！”
库世维将眼神投向身侧的耶律王六，却见他皱着眉一言不发。我心里直埋怨，咱这上骑都尉可是不小的官了，你有什么不愿意的。真要打起来，万马军中你就真有把握能生擒我么。也不想想，灭掉千来个军士加起来也没我够分量，你怎么就拎不清呢。
少顷，那耶律王六开口了。“我听说韩王在你丰州城里是不，今次他有随队前来吗？”
得，我算是明白了，说到底还是这档子缘故。我就知道辽人得晓赵德昌的消息后，一定会削尖了脑壳来打主意。强攻丰州城这不现实，且不说他们本就不擅攻城，即算有了攻城器械又怎样，咱丰州又不是软柿子，撇去麟、府两州不说，光就威边军来援，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后路。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是轻的，倒霉的话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的。
可要是赵德昌此次随行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只是这王六大人好像不怎么会说话啊，有你这样问的吗。就算赵德昌在，我也会说不在啊！
“哈哈哈哈。”我大笑几声后，定眼看向耶律王六，“这位大人，韩王殿下在我丰州这不假，可您不会以为我有胆子让他一个亲王殿下随这区区两三千人马就深入夏境吧。再说了，即算我傻，可人家韩王不傻啊。他什么人，当今圣上的三皇子啊，那可是有希望坐上龙椅的金贵啊。您说，他这样身份的人，会愿意涉险吗？”
我这番理由完全说得过去，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所以耶律王六听罢后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以为，一个尊贵无比的亲王殿下，即算真要出征，也绝不会只带这点人马的。何况，你们都还是些新兵。哼，军理院那群没脑子的家伙们，竟然真会相信那几个探子的回报，以为韩王此次与你们同行。”
闻言，我是背心出汗额上冒汗，掌心脚心全都湿了。太大意了，光是顾着元兮的安危，高调地将她送走，却是忽略了赵德昌的存在。还好，这王六还真是没脑子，要是换上个精明人来，咱这次绝对死定了。
既然证实了赵德昌不在此行中，库世维便堆着笑脸道：“贤侄，那可就说好了，只限半月啊！”
“那是自然，容小侄先交代下，便随世叔前往东胜。”见库世维颔首，我打马回转至勾钧身旁，“不要担心，金子没到手时，他们不会拿我怎样的。你且率军先回去，着人严密看管党费让他全力开工，他要什么你便与他什么，一定要赶在期限前办妥五万两之数。记住，叫他只铸金饼便好。”
“大人，下官陪您去。”勾钧恨恨地咬着牙道，“反正城里有须大人在。”
“咪洛陪我去就可以了，他熟悉草原，有他在你们放心吧。”我强装着笑颜转向一旁，“辛历，你此后就去元大人身边做牙将吧，他安好你就一世前途无忧，他若是稍有差池，你就自个谢罪吧！”
不用明说，辛历一定知道这个‘元大人’是谁。说完，我不理辛历与勾钧的反应，也不去看赵德昌，只是让咪洛点上十名牙兵随我前向库世维的军伍中去。
让辛历去做赵德昌的牙将，是因为今次我才真正体会到，像赵德昌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待在丰州城里待在我身边，其实真不是件什么荣幸事。说不得啥时候那些个苍蝇蚊虫什么的，就嗡嗡地盯着来了。辛历自入伍，便一直待在我身边，两个月下来，他的忠诚全被我看在眼里。虽然赵德昌来丰州便带了几个亲随，可我还是觉得辛历最是可靠。
再者，党费到底有多大能耐，我根本无从所知。光是凭那块搭扣，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毕竟，我无法肯定它真就是党费所造。要真是此去无归，给辛历安排个好去处也未尝不可。不管怎么说，赵德昌是不会亏待辛历的。而一旦我真的倒霉追寻老爹的步伐而去，赵德昌说不定时日久了便会忘了我，可辛历绝对不会忘，他会替我照顾好伊爱她们，以及我的两位兄长。
咪洛不是没有辛历的那份忠诚，只是他与辛历不一样。党项人与汉人再怎么说还是有区别的，这个区别就在于正统的宋人对于咪洛这样的外族人，心里多少还是有排斥的。辛历跟着赵德昌可以一路高升，可咪洛却有个限头。正因为这样，我才叫上咪洛随我前去。
望着武清军缓缓离开垦窝子，我打马奔向辽骑队伍。
耶律王六好像对我不怎么感兴趣，因此只是随意看了我两眼后，便策马远远在前，留下库世维陪着我在后面缓缓跟随。
“贤侄啊，切莫恼怒。”既然暂时从敌对关系又回转到合作状态上来，库世维的表情开始丰富起来。“老夫也是迫于无奈啊！”
这老狐狸的话，十句有二十句信不得。不过我根本就不会去在意这些的，只要人没事，你说什么都行，所以我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库世维说，虽然他料到我此去拉布乃注定不会如意，可毕竟合作关系还在，我有所求，碍于彩德瓦的面子他也不好拒绝。反正他是这样以为的，怎么着我这小辈若是念情的话，总会给出相应的回报。只是那耶律王六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赵德昌的消息，又探听到库世维与我的交易，所以这才逼着库世维配合，想让他牵着我进来套里，好成全了耶律王六领功的心愿。
这话若我会信，就真是被马踢坏了脑子。我虽不知道这个王六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我知道像他这样身份的辽人高官，一定是不会驻在东胜州的。那么，连远在西京道内陆的耶律王六都能探听到的消息，难道他库世维近在咫尺，却不会知晓么。
还有，我就不信库世维不想要擒拿赵德昌这份功劳，除非他才是被马踢坏了脑子。
所以，库世维不是不想，而是争不过耶律王六这个压在他上头的大人物罢了。如此说来，眼下这番情形其实于我并无坏处。与擒拿赵德昌这份功劳相比，大笔的黄金还真就算不上什么，库世维也就不必因此而耿耿于怀。
“小侄心里明亮着呢，这些个道理又怎会想不明白。”我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库世维，“世叔不用担心，这生意嘛自然要照做，没有了铜铁矿石做交易，便用黄金充之便是。”
听我这么一说，库世维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仰颈向前方望去。见得那耶律王六远远在前，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交易本就是个台阶，小侄与世叔求的都是因这交易所带来的前程。我要的只是马，只要不亏，多付出点银钱无所谓。”看着库世维不住点头，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许，几近是凑着库世维的耳朵言语到，“不瞒您说，小侄其实是替皇上私下里办这差事的，有些话不好明言，不过世叔阅历丰富，定会知道小侄所言不差。”
我刚一说完，库世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这小小的丰州城，又怎会引得公主亲王纷纷前来，原来还是这层关系。”点点头，库世维好像摸着了什么边似地又道，“你老爹生前甚得太祖及当今皇上宠爱，算得上是贴心的臣子了。赵炅将这关键差事交给你来办，想来看上的就是这点。既然如此，你给老夫交个底，赵炅那老家伙给了你多少金子。”
库世维怎么称呼官家，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他说我老爹生前很得宠爱，这我却是从未听伊爱与家兄提及过。
还有，他最后问的这句是什么意思。
没有开口，因为我真的猜不到库世维的意思，所以只是伸出了两根指头。你就猜去吧，猜成什么样便就是什么样！
见我指头一伸，库世维‘嘶’地猛吸了一块气，尔后飞快地伸手拦住了我那只手。
“贤侄你放心，有老夫在你万事无忧。马的事好说，只要数量不离谱，再困难老夫也会想方设法帮你解决。”
老狐狸也会有上钩的时候，不过这次我不想再玩一月一付的交易了，万一什么时候背时让他们发现金子是假的，我就真要绝望了。趁这个机会狠捞上一把才是正经，要是侥幸没穿帮，那以后若再想交易的话就再说呗。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党费真能造出那以假乱真的金子来。
所以我故意装出一副万般欣喜的模样，紧抓住库世维的手道：“世叔您一定要帮小侄，只要事成，我愿意多出一成。”再伸脖看了看头也未曾回过的耶律王六，我低声道，“五万匹马，一次交付，小侄手里的金子就全是世叔您的了。”
若按市价来算，五万匹马的价再加上我许诺的那多出来的一成，刚好合上我那两根指头。我大宋求马心切，这样的表现很是正常，应该不会引起库世维的怀疑的。
只见库世维皱眉沉吟，“数目太大了啊，太大了，太大了。一次交付，实在太难，太难啊！”
我知道的确很为难，不过这应该还难不倒库世维。在巨大利益面前，任何人都能逼迫出无限的潜力。“世叔，小侄胸无大智，只求平安富贵。这边陲一地实在太过于凶险，要不是迫于曾应承过世叔要拿铜铁交易，打死小侄也不会有此次夏州之举。我只想早点办好差事，早早离开这鬼地方，回京城去享福去。”
“恩，纯良子实诚话，老夫我信。”库世维点点头，半眯着眼打量我道，“再加一成，老夫豁出去了也替你办好这差使。”
“世叔，这······”
“唉，若是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吧！”
这死老家伙，你要掐着我脖子不放是吧！还好我不是真拿着官家的金子来做交易，要不然的话，官家定会心疼得直接差人将我喀嚓了。
再等等，切莫立马答应，否则这老狐狸定会瞧出蹊跷来。因为我索性皱着眉一言不发，玩着假作苦恼的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