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爹笑着站了起来,说道:“你醒了啊,身上还疼么?”
说话间,手掌轻轻一握,不动声色地将凤凰珠收起。
关成听他问话,下意识动了动手臂,痛感倒是消失了,只不过身体才刚刚恢复,暂时用不上力气,于是答道:“不疼了。”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确认自己是在王老爹的房间里,问道:“我怎么会在这?”
一句话刚问出口,半张的双眼猛地睁开,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霍地坐起,大声道:“程叔!程叔他们呢?”
忽地感觉到力气不继,身子晃了晃,又倒了回去。
“哎哎哎,你别急,小心摔下来。”王老爹吓了一跳,紧张地盯着关成,如果这小子要是有滚下来的趋势,他就准备偷偷用灵气进行阻挡。
灵气无形,关成是看不见的,只要小心使用,想来他也发现不了。虽然有意收他为徒,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他情绪激动,还是不要让他受到惊吓为妙。
还好,关成并没有从床上摔下来,王老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关成深吸了口气,用力侧过身,面向床外,撑起上半身焦急地问道:“程叔他们呢?程婶和小华姐姐究竟怎么样了?”
王老爹叹了口气,说道:“你程叔、程婶,还有小华那孩子,都已经遇难了。”
话音入耳,关成全身陡地一僵,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在看到那片空地之中的情景时,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可是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尸体,心中多少还存了一些希望,而如今……
王老爹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刚刚伤愈,先好好休息一下,会有人帮他们料理后事的。”
关成怔了片刻,忽然抹了把眼泪,问道:“我躺了多久了?”
王老爹回应:“不到一个时辰。”
关成听了,翻身就要下床。
王老爹忙问:“你干什么?”
关成一边伸腿往床沿外面跨,一边答道:“我要去看看他们。”
“胡闹,刚刚才被打个半死,这么快就忘了?你现在出去,他们把你生撕了都有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程叔他们的后事,会有人帮忙的。”王老爹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要去看看,为了我,他们和庄里好多人有了矛盾,说不定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管他们,我不能把他们丢在那里,我不能……我得去……”关成一向很听王老爹的话,今天却一反常态。他一边尽力往床下爬,一边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声音发颤,最后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王老爹听他哭的伤心,又想起程家三口一直以来对自己热心照顾,饶是他曾经雄霸一方杀伐果断,心早已铸炼得坚如钢铁,此刻也不禁一痛,昏黄的眼珠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泪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铁柱家后院门口。
几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分作两边而站。
一边四个人,站在门口,面朝大路,其中一个便是李铁柱,另外三个男孩都是昨天晚上跟着他一起辱骂关成的、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其实昨天晚上还有两个人也出席了羞辱关成并被吓哭的活动,但是今天赵溜子和另一个男孩却没有来玩。
四人对面,一个男孩孤零零地站着,似乎被孤立了,这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薛家老二薛耿子。
李铁柱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愤怒地瞪着薛耿子。身旁三个男孩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李薛二人之间转悠,表情很不自然,在这种气氛下,他们表现得非常尴尬。
薛耿子则有些疑惑地看着李铁柱,那无辜的模样,换作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必定是世上心地最纯净的孩子。
场面冷了一会,薛耿子先开口问道:“铁柱,你干吗这么瞪着我?话也不好好说一句,见面就瞪人。”
李铁柱更恼了,叫道:“你还有脸问?”
薛耿子露面诧异之色,反问:“为什么不能问?我又怎么了?”
李铁柱气哼哼地骂道:“我呸,你他娘的少在那里装模作样。我问你,昨天晚上咱们和那野种打架,你为什么跑了?”
薛耿子笑了,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就是这么一点小事。”
李铁柱怒道:“小事?”
薛耿子耸了耸肩,坦然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打不过当然就要跑了。你和赵溜子全倒下了,别人又不敢帮手,我不跑还等着挨打么?难道你还想让我和他单挑不成?”
李铁柱双手叉腰,仰起了下巴说道:“单挑怎么了?”
薛耿子冷冷一笑,反问道:“你敢啊?”
“我……”李铁柱一时语塞,但很快又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然敢,有什么不敢的!”
“哼哼,”薛耿子轻声冷笑,“好,你敢,你胆子最大,你最厉害。每次你和那小子动手的时候都没有别人在场,你也从没用别人帮忙。”
“你……”听到这句话,李铁柱登时涨红了脸。
自从第一次和关成正面动手被揍之后,李铁柱再也不敢单独去找关成的麻烦,每次挑事都会带上一群小伙伴,即便是这样也是赢少输多。
他哪里敢和关成单挑,刚才不过是吹牛罢了。薛耿子那么说,当然是故意戳他的脊梁骨。
李铁柱气得浑身发抖,握着肉乎乎的拳头朝着薛耿子走去,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有种就和我打一架!谁输了谁是王八蛋!”
薛耿子动也不动,冷笑道:“没理说不赢就要动手是么?谁都知道我打不过你,那还打个什么劲儿!就知道跟自己兄弟厉害,对着那个小野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横呢?”
邻院有位大娘正在喂鸡,听见孩子们痞里痞气的对话,差没笑出声来,心想一个个小崽子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兄弟长兄弟短的。
在大人们看来十分可笑幼稚的事情,在李铁柱他们看来却十分严肃。
被薛耿子拿话一激,李铁柱登时站住,觉得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尴尬无比。
回头看向其他的小伙伴,发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见自己瞧过去,又立刻将目光移开。
李铁柱顿时觉得同伴们的目光有些异样,自己一定是被他们瞧不起了,心中又是气恼,又是难过。
其实男孩们的目光根本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害怕和他对视之后会拉到仇恨,所以才闪躲逃避。他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看什么都像鬼。
“走,都抄家伙,一起去宰了那个扫把星!”
正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忽然街角处传来一声喊,声音熟悉得很,就是住在附近的赵三叔。
男孩们被喊声吸引,纷纷瞧了过去。
只见街角转出一大群人,脚步乱七八糟的很是匆忙。看着这些行动急躁的身影,男孩们立刻意识到出大事了。
赵老三走在人群最前,怀里斜抱着一团衣服,衣服下面露着两条洁白纤细的小腿。
男孩们再仔细一看,才看清原来那不是一团衣服,而是一件袍子里面裹着一个人,袍子尺寸有限,遮住了里面那人的头和大半身体,却遮不到小腿。
男孩们很是诧异,想不明白是什么人被这样包裹在袍子里,又干吗不自己下地走路。
一个男孩低下头,小声说道:“出什么事了?赵三叔的脸色好吓人。”
旁边的男孩答道:“我怎么知道。溜子今天也没来,看样子他们家里肯定有事。”
“嗯,听我娘说,好像是很多人家都有人丢了,溜子家的娟姐姐也不见了。因为这个我娘今天都不让我出门了,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嘿嘿,我也是啊。早上外面闹哄哄的,听说是找到人了,我爹跟着出去一起找,我趁我娘不注意溜出来的。”
“我也是。”
几个男孩说得正来劲,忽然又听赵老三叫道:“都他娘的快点!想给自己爹娘儿女报仇的,就他娘的走快点!再过一会就来不及了!”
男孩们被吓了一跳,眼见赵老三快速地捣腾双腿,越来越近,双眼瞪得溜圆,眼中血丝密布,凶恶狰狞的面容瞧得越来越清楚,都不敢在门外逗留,纷纷拥进了李铁柱家的院子里,薛耿子也跟着一起挤了起来。
李铁柱看见他进了院门,很不高兴,说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家。”
薛耿子嘻皮笑脸地道:“哎,自己兄弟,干吗这么小气?刚才是我说的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对方笑脸相迎,又说了句软话,李铁柱一时间也没了脾气。
薛耿子进门后将院门推上,几个男孩贴到了木栅栏门后,隔着门朝路上张望。
院子外面的大路上,三五成群,行走的全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村民,其中有几个人和赵老三一样,怀里抱着用衣服裹住的人,还有几个人抱着一大团衣物,却没有腿从下面伸出来。他们的身边都跟着各自的家人。
薛耿子注意到,这些人完全都是同一般表情,脸上挂着泪痕,神色悲戚,充满了愤怒和怨恨,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没有力气,又似乎魂不守舍。
他低头沉吟,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又抬头继续朝门外张望。
赵老三走得最快,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从李家后院门前经过,不一会又折返回来,肩膀上扛着一把铁锨。
这时候,从树林里将亲人尸身带回来的人已纷纷回到各自家中,痛哭的痛哭,哀嚎的哀嚎,路边站的几乎都是家中没有出事的村民。
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伯也是刚刚从树林那边回来的,停在自家院门前,瞧见赵老三杀气腾腾的,便劝说道:“老三,你这样不好吧,仙长都说了……”
赵老三一听他这么说,登时就炸了,也不等他说完,劈头盖脸便骂了起来:“你他娘的给我闭嘴,敢情你们家没死人你就看热闹是不是?要不要把你闺女弄死,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放狗屁!”
一句话气得老头直哆嗦。
这时,又一名中年汉子从院子里走出来,和赵老三并肩而和行,手里握着一把锄头,也放开了嗓子叫道:“对,都他娘的少废话!你们家里没事,就他娘的知道看热闹,怎么知道我们心里有多难受!老三,走,一起去,除了那个扫把星,为咱闺女报仇!为咱庄里除害!”
赵老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抬脚便走,当先朝着王氏医馆而去,那人紧随其后。
路两边的院门房门里,又先后走出来三个人,也都拿着农具,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这……这……这是要出人命啊!”
“还说什么要出人命,早都出了。”
“我看啊,这回那小子是凶多吉少了,赵老三他们肯定不会饶了他。”
路边,有些村民们低声说着。
“走,一块跟着去瞧瞧。”
“多吓人啊,要是赵老三真把那小子宰了怎么办?他手里可拿着铁锹呢,那一下子砍下去,还不崩得到处都是血。”
“能不能动手还不一定呢,再说咱们离远点不就得了么。走走走,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人群里低低的议论声响起,随着第一个人迈开步子要去瞧热闹,越来越多的人也按不住好奇,陆陆续续地跟了过去。
没去凑热闹的人相互间说了几句话,便各自进了的家门。
一瞬间,刚才还吵闹不休的村庄道路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看见没有?他们去收拾那小野种了,我看他这回肯定完蛋!”薛耿子回过头,一脸的兴奋。
“没错,肯定完蛋!”李铁柱也很高兴,这一刻,他想到的是小梅以后再也不能去找那个野种说话了。
“走,一块过去瞧瞧。”薛耿子拉开了院门,朝着村民们消失的路口跑去。
李铁柱和另外三个男孩彼此看了看,也一起跑向了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