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爹飞到前屋，找了个椅子坐好，说道：“把门开大些，我也看看。”
关成将门打开。
这扇门一开，许多人立刻望了过来。
其中有些人看到关成之后依然平静，没什么反应，又默默地将头转开，但是有些人则流露出极度厌恶的神色。
关成还以为接下来免不了又要被臭骂一顿，却不料那些人什么也没说，而是立刻回头，小心地看了看那些穿着蓝色锦袍的人，又恶狠狠地瞪了关成一眼，继续向前行进。
从程家抬出棺材的那些壮汉没有跟着原来的队伍，而是反向朝西走去。两个民兵和两个蓝袍人前后相护。
庄子西边有一片坟地，老油庄里死了人都会埋葬在那里。
关成的目光追着那些人往西，刚巧看到里长带着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小关啊，起得挺早。”里长看到关成之后笑着说了句屁话打了声招呼，随即迈进了门。
那几个民兵走不进衍普道长布设的符阵，留在外面等候。
房门没关，里长也就没有行太大的礼，抱了抱拳说道：“王老爹，今天大牛他们……您看……”
王老爹说道：“里长来得正好，小成想要去送送大牛，你帮着照看一下。”
里长忙道：“好说，好说，今天的事情皇上非常重视，连地卫都派出来了。有地卫盯着，谁也不敢造次，您尽管放心。”
王老爹对里长笑了笑，又向关成说道：“万一真出了岔子，记得撕碎我给你的那张符。”
关成点头。
里长听见王老爹的话，虽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想来必定是某种神通，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来。
关成在里长和几个民兵的保护下，跟在抬着程大牛棺材的那支小队后面。
一路朝着村西头行进，路上遇到了许多别家的送葬小队。
很多遇难者的家人看到关成就瞪起了血红的眼睛，恨不得把他生撕活剥了。
不过，事情果然就像里长说的那样，虽然这些人对他很不友善，却没有一个人敢乱来，就算是赵老三那样的老痞子也不敢妄动。
沿途经过很多路口，总有送葬的小队汇入进来，人流越来越紧凑拥挤，好在有民兵和蓝袍人负责疏导，才没有堵得无法前行。
队伍越排越长，即将走出村庄的时候，关成回头看了看，长长的队伍参差不齐，一眼看不到尽头。
踏上石子路穿过庄外的农田，再经过一片荒野，就到了坟地。这一路千余人行走，却安静得吓人，送葬时该有的鼓乐、炮仗一概取消，除了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所有人似乎都在畏惧和顾忌着什么，关成知道，畏惧的源头就是夹杂在村民之间的那些身穿蓝袍的人。
到了墓地，按照事先的安排，各家的棺椁被分散抬到各家的坟地。
同行的蓝袍人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沿着道路一字排开，另一部分进入墓地，分别守在各个下葬地点的周围。
这些蓝袍人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武器，表情也不凶恶，但谁也不敢正眼看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是躲躲闪闪、小心翼翼，似乎只要和他们的眼神对上，就要大难临头一样。
下葬用的时间极短，过程走得又快又简单，几乎所有的仪式都被省掉了。遇难者的家属面有不忍不满之色，但是谁也不敢说出一句抱怨的话。
关成跪在程叔坟前，看着棺椁掩入墓穴，封土成堆，墓碑立起，心里头生起一阵空荡荡的感觉，顶头是夏日的太阳，身上却是一片冰凉。
他磕了几个头，眼睛红红的，望着墓碑发呆，直到里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里长劝道：“小关，起来吧，咱们得回去了。”
这时，很多村民已经在往回走了，关成站了起来，准备跟着里长回去。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程大牛这狗东西把你这个灾星养在家里，死了也他娘的活该。呸！”
一口痰唾出，打在了程大牛的坟头上。
关成猛地抬起头，看到赵老三站在路边，正用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瞪着自己，脸上的肉一条一条高高拱起。
周围立刻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些微弱的脚步声都没有了。
人们都在盯着这边，看了看赵老三，又看了看关成。
因为庄里出了这件大祸事，村民当中迁怒于程大牛和关成的人着实不少，但是人家刚刚入土，就在坟头上吐痰，这种事情还真没什么人能干出来。所以看到赵老三的举动之后，多数人都惊得呆了。
不过吃惊只是一瞬，随即这份吃惊便转为发泄的快意，许多人看向关成的目光里都是讥嘲、鄙夷和轻蔑，嘴角上的笑容明晃晃地挂在那，半点含蓄的意思也没有。
关成握紧了拳头，迈开步子朝着赵老三冲去。
里长急忙推住他的肩膀，没想到关成前冲的力道好大，里长被他顶得连连后退，急忙脚底手上同时用力，退了两步之后才推住了关成。
“小关，不要乱来！”里长向关成低喝一声，又回头向赵老三喝道，“赵老三，你是不是疯了？你再这样闹事，那可是违抗上头的命令，小心我把你交给上面的大人们处置？”
赵老三哼了一声，仰着脸拖拉着长音说道：“老子他娘的怎么就违抗……”
里长不等他说完，忽地瞪起了眼睛，轻声喝道：“给我闭嘴！赶紧滚！”
声音虽小，神情却极是严厉，几乎可以说成是凶恶了。
赵老三先是一呆，随即勃然变色，正要发飙，却听里长冷冷地说道：“我让你滚，你没听到么？赵老三，你别以为混了几年就了不起了。我提醒你，搞清楚你的身份，看清楚你是在和谁说话！”
赵老三怔了怔，忽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恨恨地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又瞪向关成，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狗杂种，先让你多活几天，等到官老爷走了，你也就该死了。”
说完朝地上呸的吐了口痰，转身离开。
关成气得面红如血，还想冲过去和赵老三打上一架，他不在乎赵老三对自己的辱骂，但是他竟然向程叔的坟头上吐痰，绝对不能饶了他。
里长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别乱来，皇上的人在这里呢，不要给王老爹惹麻烦。”
关成身体僵住，随即安静了下来。
里长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轻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许多村民对里长的态度和立场感到不满，但是看到路旁那些蓝袍人正在注视着这边，谁也不敢出声，愤愤地瞪了里长一眼，陆续行动起来。
里长只是冷笑，不说话，心想老子这是救了你们一命，要是把住在庄里的老神仙给惹恼了，你们他娘的还能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