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客船孤零零的飘荡在海面上,一路往南行驶。借着强劲的西北风,桅杆上风帆鼓胀,船身凭着风力,飞快的滑过海面,留下一圈圈散开的涟漪。
船甲板上聚着一群人,他们围着中间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少年的身边,一个梳着发髻,身穿一身布衣的妇人正垂头低泣。旁边,一名中年人看看甲板上躺着的少年,又看看低泣的妇人,顿时心头恼火,不由怒声道:“你这妇人,哭什么哭,儿子还有气,没死呢!”
那妇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丽的容颜,啜泣道:“是没死,可是到现在已经这般久了怎还不见清儿转醒?”
中年人闻言,心头郁闷不已,不由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身边的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身边的的一名妇人顿时将小女孩抱在怀中,毫不示弱的回瞪中年人。
那小女孩却扯了扯妇人的衣襟,低声道:“娘,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和清哥哥在甲板上打闹的!”
妇人却是轻轻打了一下小女孩的手掌:“别说这样的话!生死有命,没有谁对谁不对的!”
此言一出,那低头啜泣的妇人顿时怒声道:“好你个柳絮,尽在这里风言风语,什么生死有命,若是你家秀儿掉到海里,看你还会不会说什么生死有命!”
那柳絮沉默不言。
妇人见状,更是神色狰狞的大声吼道:“若是我家清儿有什么不测,老娘定要让你赔命!”
听得此言,柳絮面带一丝紧张,紧紧的抱住小女孩。
正在这时,只听得地上躺着的少年嘤咛一声,双眼慢慢睁开。
那妇人顿时大喜,一把抱住少年,低低抽泣起来。旁边的中年人也满是笑容的俯下身,抓起少年的右手。
“清儿啦,你终于醒来了!”
见那少年转醒,一旁的柳絮和那小女孩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
“好疼啊!”杨帆痛苦的摇摇头,想要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脑袋。然而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似乎不停使唤,无论自己怎么用劲手臂都没移动半分。可是恍然间,自己又好像感觉到了自己是手臂慢慢摸到自己的额头。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就像夏日午后的午觉将醒未醒,神智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躯干的那种感觉。慢慢睁开眼,只模糊的看到一片湛蓝色的天空和几朵正在飘移的白云。
忽然间,两只柔软的手臂猛的抱住自己。杨帆顿时一个惊醒,焦距慢慢汇拢,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只见一个梳着复杂发髻的妇人正抱着自己低声哭泣。妇人身穿一身碎花布衫,低着脑袋啜泣,看不清面容。
“这个装扮倒是挺复古的!不过这人是谁,问什么抱着我哭泣!”杨帆心头暗想道。
向四面一打望,杨帆赫然吓了一跳,只见四面围着的人无论男女,皆是留着一头长发,穿着复古的衣衫,有些头上扎着襆巾,有些则是散着头发。不过他们皆是满面风尘之色。
正想着,只听见一个声音道:“清儿啊,你终于醒来了!”
杨帆转过头,却发现一名中年男子目光中含着隐隐泪光,满是关切的望着自己。
清儿?杨帆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在叫我?难道自己没有投胎而是附体了?
努力的想了一下,却是除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经历之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讪讪的向那名哭泣的妇人问道:“这位阿姨,你是谁啊?”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只余下海浪海风的声音。
那妇人抬起一张美丽的脸庞,泪眼迷离的看着杨帆,目光中带着惊愕、害怕。而那中年人捏着杨帆的手顿时一紧,直捏的杨帆手掌生疼。站在一旁的柳絮母女也是一副惊愕的样子。
“清儿,你不记得母亲了么?”那妇人用手背拭了拭眼角泪痕,声音中带着些许惶恐问道。
“你是我母亲?”杨帆看着妇人,表情带着丝丝迷茫,“难怪我会感到亲切!”
一听得这话,那中年男子顿时扳过杨帆的肩膀急切的说道:“那你记不记得我,我是你父亲啊!”
杨帆做皱眉状,片刻之后倏然舒展眉头:“父亲,有点印象!”
听到这话,那妇人和中年人顿时齐齐紧紧地抱住杨帆。
在确定杨帆失忆之后,中年人和妇人顿时焦急的将关于杨帆的一切都讲了个遍。
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述中,杨帆终于知道了一切。
当今之时,乃是大明崇祯十一年,距离李自成的大军攻入北京,崇祯上吊景山,还有六年。
杨帆不叫杨帆,而叫做杨清,今年才十五岁。父亲叫做杨远之,是河北安州的一名商人。而母亲杨周氏同样是一户大商人的千金。他们一家人本来在安州生活得好好的,然而,去年女真鞑子的一场伐明战争彻底改变了一切。
崇祯九年,后金皇太极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金为“大清”;改族名为“满洲”;定都沈阳。六月挥兵,进攻大明,一路攻破喜峰口、居庸、昌平,到七月的时候,已经打到了宝坻、定兴,最后攻陷雄县、安州。
女真鞑子征伐大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临走之时,还虏走大量人口,弥补自身人口不足的缺陷。安州的位置相对较远,听得鞑子大举来攻,打到居庸、昌平时,杨远之便将手头的货物尽数化作银子,然后带着一家老小躲避深山,终于躲过了鞑子的屠杀劫掠。然而当他们回到家园时,面对的却是一座废墟。整个安州城也化作废墟。可怜老杨家在安州经营多年,买的几十间店铺全数灰飞烟灭。
心灰意冷的杨远之深感直隶不安全,于是,便将其他地方尚存的店铺田地尽数兑换为金银,准备离开山东,往南前去山东。
虽说故土难离,但是相比而言,还是命更重要。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直隶南下山东的几条路上,出现杀人掠货的马贼,已有数支商队惨遭毒手。
于是,杨远之又感杨路不安全,当下决定从天津出海,从海上南下。
此时的大明朝,虽说还挂着一个“禁海令”的名头,可是,禁海之策根本就是形同虚设。无数的海商沿着大明漫长的海岸线做生意,或是当海盗。所以,杨远之一家轻易的登上了一艘南下的帆船。而且据说这艘帆船还是福建郑家和高丽那边做完生意之后返回的商船。
这艘商船的船老大是郑家偏房的一个子弟,叫做郑进武,是个不错的人,待人和善,有担待。听水手们说,这为船老大小时候还读过书,不过后来家道中落,这才投了郑芝龙。经过十多年的拼搏,这位郑进武在郑芝龙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如今,独立掌管这一艘船。
此时的郑芝龙,与崇祯八年击败海上巨盗刘香,将荷兰人的势力打压在台湾地区,彻底掌控了东亚地区的海上贸易,成为东亚最大的海上势力。其势力还往南延伸,到达吕宋岛北部,和西班牙人相邻。
当杨远之偶然听到这艘船的回到福建后将会南下南洋的消息之后,皱着眉头在船舱中思考了一夜。终于他做出一个决定,不去南直隶了,而是先到福建,再奔南洋,在南洋那边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虽然杨远之不知道郑家的这艘船前往吕宋为了何事,但是,若是能打上顺风船,也是不错的。
到达福建之后,杨远之惊奇的发现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在那里,他们认识了柳絮母女。
柳絮的女儿叫做云秀儿,是一个非常秀气的名字。和名字一样,云秀儿也是一个非常秀气的女孩子。她今年才十三岁。当问起父亲时,云秀儿一脸茫然,而柳絮却是一脸的遮掩。其中显然有隐情。
不过杨远之夫妇并非八卦之人,见对方支吾不言,也就不再问。
反而是那云秀儿,常常和杨清二人嬉戏,并不宽敞的院子里时常可以听见少女“咯咯”的娇笑声。
在福建呆了两个多月,那艘曾经载着他们来福建的船只就将要南下南洋,趁着这次机会,杨远之一家和柳絮母女都上了这艘船。
这艘船上,除了水手和货物之外,还有三十多名南下南洋的乘客。为了上这个艘船,每人可是缴纳了百两银子。
少年天性好动,整个船上,就他们两个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当然成天在一起嬉闹,为甲板上的水手们带来了不少的欢笑和麻烦。对此,郑进武微微一笑,也不制止。终于,在帆船航行了十多天后,一次嬉戏中的不小心,使得杨清失足跌下甲板,落入海中。
所幸此时航速不快,加之水手反应及时,杨清很快就被救了上来。就这样,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明白整件事的杨帆,不,现在叫做杨清顿时有些恍惚了。
大明崇祯十一年,女真,郑家,南洋……
无数后世关于这段时间,这般人物,这些地方的资料涌入脑海之中,一时间,杨清也有些迷茫了。片刻之后,杨清心头死命的诅咒着那名将自己踢上天的牛头,要不是那家伙的一只牛脚,自己至于回到这****的年代么,要回也是要回到贞观、仁宣那种盛世去啊!
杨清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海面,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