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温庭筠《杨柳枝》
妙月笑了,对荣贵人说:“荣贵人不必多心,想必是蝶贵人不喜茶吧!”
荣贵人如今毫无气势,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亦习惯了**之中沉沉浮浮的那些事,对于妙蝶的嫌弃,也看的淡然了。
于是淡淡一笑说:“不会。”
第一次与妙蝶妙月妙灵见面的时候,荣贵人还是风光无两气势逼人的,她穿着乌拉国进贡的丝织服饰,额上贴着火型花钿,头上戴着无数奇珍异宝,昂首挺胸,对妙月妙蝶妙灵,甚至是余贵妃都是不屑一顾的。
如今妙月荣升月嫔,妙灵荣升灵妃,而妙蝶,也成了与她平起平坐的蝶贵人了。
穿着绫罗绸缎,带着奇珠异宝。
而自己,穿的仍旧是前几日的衣服,帝王多日不来,早已无心梳洗,头上,只光秃秃的戴了个朱钗。
今非昔比。
屋内的德羽纤听到屋外的动静,从沉睡中醒来。
妙蝶姐姐也来了。
就算当时是在病痛中昏厥过去,但她还是听见了绿菊为难的对绿红说的那些话。
蝶贵人身染恶疾,恐不便……
身染恶疾……
呵呵……
德羽纤心里冷笑一声,身上使不出力气,不能起床,只好静静的躺着。
然而内心的煎熬,让她无法再入睡了。
她还是太简单了。
**这么复杂,而她竟然胆敢这么简单。
自作自受罢了。
屋外,妙月一直对荣贵人嘘寒问暖,而妙蝶则静静的坐着,不说话,脸上亦没有丝毫对德羽纤的愧疚,更不要说,自己主动提出去见德羽纤了。
未池居里,御风穿着一袭白衣,落拓不羁的靠在大槐树下。
树叶如蝶般飞落,眼前的景致,竟似梦幻。
御医李胄好久没有能再和这个好兄弟把酒言欢了,今日他带了酒来,叫御风早早的在这等着。
御风见李胄缓步走来,招了招手,顾自坐在了地上。
李胄走进,亦坐在了地上,递给御风一坛子酒,自己也留了一坛子酒。
“嫂子最近可好?”御风喝了一口,先问。
李胄未说话,闷声喝了一口酒。
御风如画的眼眉忽然笑了,对李胄说:“李兄,真没想到,我也成家了。”说的时候,笑的羞涩,像一个刚刚长大开始初恋的小男孩。
李胄摇摇头,无奈的笑了,接着喝酒。
“我一定会让她快乐。”御风喝了口酒,说:“她缺失的童年,缺失的少年,我都要一点一点给她弥补回来。”
“所以你现在再给她弥补童年?”李胄想起今日来两个人打水仗,赤脚做泥巴的样子,终于开口说话。
“嗯。”御风忽然口气沉重,说:“我要快点弥补她。”
是啊!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一日帝王不悦,会痛下杀手呢?李胄喝了口酒,似乎是做了赴死的决心。
“如果我走了,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御风一直在大口大口的喝酒,喝得太急,有些微醺了,喃喃的说。
“你要走?”李胄有些措手不及,刚端到嘴边的酒坛子,忽然放下了。
面前眉清目秀的少年眉梢有些忧愁,但还是笑嘻嘻的拍了拍李胄的肩膀,说:“我说如果,如果啊!”
李胄这才释然,仍旧喝酒。
两个人将满满两坛子酒喝毙,都醉醺醺的了,相互挨着,背靠大树,怀里一人抱着一个空了的酒坛子,御风忽然口齿不清的对李胄说:“李兄,谢谢你啊……也……对不起啊……”
李胄仰望着天空,半晌无语。
闭上眼,眼前又清晰的浮现出了那张温顺的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别的女孩子都喜爱红花,她偏偏只爱绿草,嫁到李家之后,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田地,种上了大片绿油油的灯芯草。
问她为何偏要种满灯芯草?
她面庞温和的一笑,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的说,灯芯草有医治心烦不寐的疗效。
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子。
面目清淡,口气平稳,宠辱不惊,喜怒无色。
如今宫中的女子以似孩童般快乐,李府中的绿衣女子,却还是烟笼眉头。
是时候该放弃了吧!
那样好的女子,本不该辜负。
李胄闭上眼睛,嘴角嵌起一丝笑意。
御风坐在李胄身旁,假寐。
李兄,很抱歉。
即使知道你亦对妙人念念不忘,我却还是不能如你般潇洒放手,抽身而去。
八年的时间,那样孤独寂寞的时光里,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独自挣扎彷徨,累到想放弃的时候,那张平淡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总能让我在昂起斗志。
她是如我一般清寂的人,如我一般被命运的绳索捆绑到不能动弹。
我们是同类的人啊!
所以八年的时间里,都不能忘掉彼此。
亦不会忘掉彼此。
仁帝大爱,成全我与她八年的情谊,此情此景,御风定要相报。
所以,总有一天,我消失之时,请你,一定好好替我,待这个生活在孤独恐慌中的,女子。
清央殿里,妙月仍旧在与荣贵人闲谈。
天渐渐暗了下来,妙蝶起身对妙月说:“月嫔娘娘,恕蝶贵人不能相陪了。”
妙月脸上布满诧异,问到:“怎么蝶贵人不进去看看大病的德嫔娘娘吗?”
妙蝶脸上仍旧是平静的表情,可眼睛里却显出不耐烦的光芒,说道:“月嫔娘娘看看就好了,德嫔娘娘身份高贵,蝶贵人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免得人说我趋炎附势。蝶贵人告退了。”说罢,带着贴身婢女绿菊出了清央殿。
连道别的话都未曾跟荣贵人说一声。
屋内,德羽纤心冷成灰。
德嫔娘娘身份高贵。
蝶贵人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免得人说我趋炎附势。
一字一句,如针般刺在德羽纤的耳朵里,德羽纤拳头紧紧的握着,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而不自知。
妙月与荣贵人进了屋子看了看德嫔娘娘,便出了清央殿。
贴身婢女绿黄在妙月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主子,这蝶贵人心肠太冷了,以后主子可要处处防着些啊!万一哪一日对主子放了冷箭,这……”说罢,绿黄倒吸了口凉气。
“妙蝶入宫之后,心肠越来越狠了。”妙月同样吸了口凉气。
今日叫妙蝶与她一同来清央殿,便是要看看妙蝶到底有多么冷血。却没想到,妙蝶冷血的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记得刚入宫时,蝶贵人在屋内绣帕子,我与绿菊吵架,打了绿菊她都不出来为绿菊撑腰,当时奴婢还以为是蝶贵人知道自己无权无势,不想惹是生非,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冷心的人,连朝夕相处的贴身奴婢都不管不顾的。”绿黄觉得恐惧,说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于是又补了句:“好在当时冬姑姑把我分给了主子,明儿我去谢谢冬姑姑去。”
妙月听到前面那番话,本皱起了眉头,又听见绿黄加的后面两句,又笑了,说:“平日里,你也该对绿菊好一些,怪可怜的。”
绿黄愣了几秒,又反应过来,对妙月说:“主子放心吧!绿黄办事情,最妥帖了。”
妙月笑了。
幸而当时分给了她一个机灵又知道深浅分寸的奴才,不然,她也未必能这么快的就晋升为月嫔娘娘了。
深秋,秋菊盛放。
仁帝身着夹棉黄袍,与余贵妃在御花园里对饮赏花。妙灵,妙月,妙蝶按主次坐着,陪在余贵妃和仁帝左右。
舞姬们穿着薄如蝉翼的舞服,卖力的为宫中的主子们表演。
突然,远处传来荣贵人的哭喊声:“帝王……帝王……”
仁帝听见,蹙眉。
余贵妃亦不耐烦,示意身边的徐工,徐工点点头,疾步走过去。不想,荣贵人竟然冲破重重阻碍,带着身上被侍卫们阻拦造成的伤冲到舞姬中,跪地大哭:“帝王……德嫔娘娘将亡……请帝王念及旧情……去看一眼吧……”
帝王猛然起身。
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曾经宠爱的女子。
更何况还是闽浙总督的女儿。
竟然,快死了。
而自己去还不知。
仁帝紧紧地皱着眉头,看了余贵妃一眼。
余贵妃亦很吃惊的表情,说:“帝王……”说罢,又急切的对徐工说:“快!摆驾清央殿!”
眼睛里,却满是恨意和厌烦的看了荣贵人一眼。
荣贵人面上悲悲戚戚,而与余贵妃对视时,眼睛里竟是一闪而过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