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过来的第三日清早,老太太便差了绿竹过来请三位姐儿过去吃饭。平常因老太太牙齿不太利落,总爱吃些松软食物,厨下都是精心烹制的,几位孙子孙女一向都不与老太太同吃,偶尔碰上也会凑合着吃上一顿,此刻老太太特意命她们过去吃饭,定不会只有吃饭这么简单。
三位姑娘才到门外便听见老太太爽朗的笑声,不知为何她们心里俱是一松,待进得屋来便见了老太太倚在软榻上,怀里搂着一位十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再看那女孩儿,梳着高髻,髻上插了两枝金步摇,生得瓜子脸儿眉眼如画,穿了一身月白精绣梅花轻罗衫裙。老太太下首依次坐着长房夫人王氏与二房夫人彭氏,江夫人宋氏坐在两位嫂嫂的对面,宋玉洁则坐在着彭氏身侧微笑不语。
那女孩儿见了三位姑娘进屋,当即脆声说道:“这几位想必便是家里的几位妹妹了?当真个个生得花朵儿一般,让人好生喜爱。”说着便过来亲热地与她们拉手,好似来者是客,而她宛然成了这里的小主人。
莫家姐妹因身份特殊,始终谨言慎行,见了这水灵灵的姑娘过来,并不知她的来头,便都面露微笑躬身行礼,可四姐儿就不同了,自小便倍受老太太宠爱,此刻见了她常坐的位置竟被美丽陌生的女孩儿占据,心里头早就有些不悦,这时又见她反客为主,当下便笑道:“这位姐姐才真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一来便将我姐妹几人都比了下去。”话里已有酸意。
那王氏素来对四姐儿宽厚,并不因她是庶出而怠慢,这时不禁笑骂道:“你这猴儿见了你凤鸣表姐也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罢?你凤鸣表姐可是女工、书画样样精通,趁此时机你正好跟她好好学学,磨磨你那急躁性子才是。”
“原来是凤鸣表姐,你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一见,竟比那画上的人儿还胜三分!怪不得母亲常常将你挂在嘴边,说小辈里就你是最出色的,看来我真得好好跟凤鸣表姐学学了。”宋冰清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此时她才弄清这位美貌姑娘便是自己未婚夫王长禄的亲妹子王凤鸣了,当即满口应承下来显得甚是亲热。
老太太这时也笑眯眯地说道:“你凤鸣表姐原本是打算四月初便来的,没想到一拖便拖到了七月初,足足延迟了将近三个月了。因昨日晚间才到,我道天色太晚也没请你们过来,因原来预备着的上房用作了莫怜与莫忧的闺房,所以便要凤鸣跟我歇在一处了,凤鸣此来小住几月,往后你们姊妹之间还要多多亲近万可生分了。四儿是个泼猴,莫要欺负你凤鸣表姐才是。”
宋冰清偎到老太太身边,撅起小嘴佯作生气地说道:“老太太再这样说我,我便不依了。”
王氏在一旁笑着道:“四儿如今年纪大了知道害羞了?见了夫家姐姐倒还作起态来了。”
宋冰清脸上顿时飞红一片,因着王氏虽是以母亲称呼,终不是生身亲母,自然不敢嗔怪,只向着老太太撒娇。
老太太却正色说道:“王家老爷夫人将家里的要紧事儿料理妥当之后不久便会来洛阳看你,此次势必提及你的亲事。你如今也不小了,虚龄已过十三,过了七月便十四了,若生在贫苦人家再过两年便要出嫁,也是你爹娘宠着你、惯着你,将来到了王家可不能似现在这般小孩子心性了,到时候王家上上下下可全都看着你这位少夫人呢!”说到后来,老太太才带了笑脸,和颜悦色地对那王凤鸣说道:“四儿还有很多地方要凤鸣姑娘多指点的,以后她若有甚么做得不周到的,你尽管指出,不必替她瞒着,这也是为了她好。”
那王凤鸣已瞧出宋冰清羞中带恼,当即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我瞧着四姑娘就是天资聪慧十全十美的一个人儿,哪还用得着我来指点?也是我大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能娶上这么一位美丽的夫人,他心里指不定多欢喜呢!”
“瞧瞧,多会说话的小嘴儿!”老太太听王凤鸣夸宋冰清,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一眼瞥见莫家姐妹端坐在宋玉洁的下首,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便冲王凤鸣笑道:“下面这两位是我乡下远房兄弟的孙女,大的跟四儿同年,小的虚龄也快十二了,下回你跟你娘亲说说,给她们在京城里挑两户忠厚殷实的人家定上一门亲事,也不枉她爹娘托付我一场。”
王凤鸣忙上前瞧了姐妹俩一回,笑道:“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就连乡下远房的孙女儿也生得这么如花似玉,瞅着跟您嫡亲的孙女儿再无分别。正好我二哥还没定亲,不知老太太舍不舍得将这其中一位嫁入我们王家?”
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是么?那敢情好,那四儿正好也有个作伴的人了。只是此事还要问过你爹娘的意思,万一他们已有相中的儿媳人选,那岂不是让他们为难了?”
王凤鸣闻言也笑呵呵说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等我爹娘来洛阳时,再跟您细细商榷这两位妹妹的亲事罢。”
那宋氏一直静静坐着未曾开言,这时也望着老太太微笑道:“母亲若为这两个孩子的亲事操心,不如也嫁一个到我家里去罢?”
老太太一愣,显然也想起了昭仪娘娘江瑾之言,沉吟一下便也笑道:“嫁到你家里去倒也不错,只是你得给我下了聘礼聘书才行。”
“您老人家放心,宋家出来的姑娘,江家决不会怠慢半分。”宋氏笑微微地望了莫家姐妹一眼,这才对老太太说道。
莫忧与莫怜坐在椅上,听了夫人们当众谈及她们的亲事,顿时如坐针毡,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显出几分不安来。还是宋冰清看出了她们的窘态,将嘴撅得老高,撒娇地对老太太说道:“你们总说这些,叫我们姐妹也不好再往下听了,不如让凤鸣表姐去教我们书法,您老人家觉得如何?”
王氏顿时有些不悦,宋氏却在一旁笑道:“果真是猴儿,一刻也安静不得。你们即便要去习甚么书法,也得先吃了饭不是?”说罢又问老太太:“正好也到了吃饭的时辰,我也饿了,要不就命丫头们开饭罢?”
老太太立即说道:“叫她们摆饭罢,难得大家在一起吃饭,叫云礼也过来一起吃了罢。”
王氏听了看了宋氏一眼,欲言又止,宋氏当下说道:“大哥那头痛的毛病老犯,好不容易歇得安静了,就让他歇着罢,这里都是女眷,又要立下许多规矩,就别折腾他了。”
老太太一想也觉有理,便命摆饭。少时便有丫头们捧着朱漆大食盒陆续到了偏厅,又有婆子过来请众人入席,众人分宾主坐下,一时席间鸦雀无声。饭毕,宋冰清主动携了王凤鸣的手说带她去书房,老太太哪有不依之理?当下众媳妇丫头簇拥着几位姑娘便来到了宋冰清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