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东南十万大山乃是苗山派的地盘,苗山派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门派,源于巫门,又别于巫门,起先巫门为道门所灭,幸存者痛定思痛,有别出机杼者,不御人而驳兽,从而开创了灵兽宗。这灵兽宗后来逐渐演化,又分出苗山派一支,专门驱使蛊虫,功法虽然依旧霸道阴损,为道门不齿,但是因不像巫门那样伤天害理,是以得存。
虽然如此,但是苗山派的功法与巫门甚近,终究令人放心不下,为了防止巫门死灰复燃,有道门两家扎根云岭,以示监督之意,这便是程家和秦家。
然而云岭东南并非道门修炼福地,此处天地元气驳杂不纯,修炼不易,程秦两家日渐式微,能达到归鼎金丹之人少之又少,这成为程秦两家的一块心病。
但是这几年却有一件事值得程家欣慰、期待,因为家族中出现了一个极富天赋的人才,那便是程梦白。程梦白被称为天才,因为他未满三十岁便已经达到归鼎炼气境界,在云岭这种元气贫瘠的地方,能修炼到这个地步,殊为不易,更何况程梦白法术精奇,博闻强记,委实不愧天才之誉。
可是程梦白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比其他人更加耐得住寂寞,忍得住痛苦罢了。他自四岁懂事起,便被父亲用箴言符强行灌输修炼之道,他没有其他人童年的那般快乐、无忧无虑,只是日复一日的接受箴言符的灌输,记忆、消化、打坐、炼气,人生枯燥而乏味。
每当他有自暴自弃的心思,父亲的一席话总是能把他拉回来,“梦白,我知道你羡慕着他们,但是他们何曾不羡慕你?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依旧还是少年模样,而你看看你的同龄人,脸上都已经刻上生活的无情,岁月的风霜,你还不知足么?何况我们程家日渐式微,若如此下去,总有一日在云岭会无立足之地,难道你愿意看到我程家家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么?你对得起为父的一番苦心么?你对得起宗族长老的苦心栽培么?”
程梦白并不讨厌修行,他只是讨厌这种修行方式。同是被誉为天才秦家三少秦蝶山,他的生活多姿多彩,而偏偏修为却并没有落下,程梦白时常自卑地想,或许那秦蝶山才是真正的天才,自己不过是苦修的庸才罢了。
如果要他证明这一点,他还可以找出更多的例子,比如苗山派季长老的女儿季映寒,后来到程家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铁小疯子。那季映寒姐姐只是火候圆满,且不说她,但是铁子骞十多岁才修炼雷火罡,反而后来居上,却让他心中苦涩不已,因为上述这些人并不曾像他那样苦修。
程梦白此刻端坐在家中书房中,手中拿着一张箴言符,面色痛苦。他看了看坐在书中对面的父亲,此刻父亲两鬓斑白,被沧桑雕琢过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程梦白只觉心中一酸,略一咬牙,运转真元,将箴言符自脑门打入。
“我讨厌箴言符!”这是程梦白最后的念头,接下来他便要花费几天的时间消化箴言符中庞大的信息,而再接下来的几周或者甚至一两个月之内,他还要不断回忆、思考,以加固记忆,彻底理解箴言符中的内容,这是一个漫长、枯燥、寂寞、痛苦的过程。
“又是老祖宗对《百阵真本》的新体悟么?这些体悟也有些老生常谈了,不见得新鲜,难道别有玄机?”程梦白快速阅读着脑中涌出的文字,尝试理解宗族老祖宗的意思,然而顷刻看了十几万字,他依然弄不明白个中机杼,头脑反而越来越昏沉,他知道自己精力消耗太多,已经无法再领悟出什么东西来,只得将这些文字勉强记住,缓缓从冥想中退出。
程浩然看着儿子睁开眼睛,有些惊讶,有些欢喜的道,“这次这么快?都明白了么?”
程梦白摇了摇头,他忽然觉得想呕吐,他想压抑住,然而这个念头越来越炽,突然他口中一张,倏地吐出一蓬鲜血。
程浩然骇了一跳,急忙向前走了几步,却见程梦白摆了摆手,虚弱的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不用担心,父亲,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程浩然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目中露出不忍之色,他转过身淡淡的道,“如果真的不行的话,就不要太过勉强自己。是了,昨天铁子骞回来了,好像找你有事,如果真的太累的话,你也可以出去放松一下。”
程梦白听着父亲关了房门,脚步声逐渐远去,幽幽的道,“我真的太过勉强自己了么?”忽而想起父亲刚才那番话,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是铁疯子么?他回来了?或许真的应该跟他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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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你在程家岭的家么?跟狗窝差不了多少!”李少征踹了一脚墙壁,梁间泥灰簌簌直掉,屋顶居然没有倒塌,这多少让他有些惊讶。李少征用袖袍拂开落在自己身上的尘埃,对铁子骞笑道:“啧啧,这一脚下去,烟雾弥漫,想不到还有点道家的氤氲气象。”
铁子骞伸出双手,接过梁间落下的尘土,闭上眼睛道,“世事无端多诡变,光阴无情不留痕;十年光阴十年事,十年思量作浮尘。”
李少征闻言哑然失笑,“天道修远,何来这许多感触?都像你这般想法,这人生便太过无趣了。”
铁子骞也不反驳,只是莞尔一笑,他双手忽然捏诀,往屋中打了一道法诀,却是刀兵符后第十七道驱风符,只见一道旋风平地生起,瞬间将满屋尘埃驱了个干干净净。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倘若那程木头还不出来见我,明天我便大闹程家大院去。”铁子骞找张椅子,潇洒的跌坐而下,怎知这椅子十年时光,已被蛀虫蛀空,不甚牢固,只听得“咔嚓”一声,椅子四分五裂,他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地上,痛的眼泪直流。
李少征笑得直打跌,索性也坐在地上,忍笑问道:“真的要找人帮手么?”
铁子骞整理一下衣冠,点了点头,“这拜火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次公然焚村杀人,自是有恃无恐,多找一个人便多一分保障。这程木头知识广博,有他帮手,最合适不过。”
“那四娘……呃,季映寒呢?她有什么用处?”这一路到程家岭,当铁子骞提出要找几个人帮忙时,李少征这才想起当初铁子骞口中的映寒姐,便是自己在桃花山中百花小筑救出的四娘了。
“十年前,我出去寻找映寒姐,找到之后,便陪她抓到自己的本命蛊神。她这本命蛊神乃是一条五彩金蚕,软时便若水一般,硬时坚如钢铁,触觉敏锐,当初抓它时端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若是得到映寒姐的相助,凭借着五彩金蚕的嗅觉,要找拜火教的人便容易许多。”铁子骞唤出长刀火鸦,说道,“当初我回村中的时候,曾砍伤其中一人,这刀上的血腥之气,便是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