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坊·城楼望台上。
一青衣少年坐在石桌旁边,轻轻的翻着书卷,他读的很细,很认真,白皙的手指时不时轻敲着石桌,推算文中的要义。江风缓缓吹来,他鬓角上的两疏流海轻轻飘舞,如烟如纱,却挡不住他那双水晶一般清澈的眼睛。
“笃笃”旁边一个黑色锦衣大汉在来回踱步,脸上十分焦躁。再走得几步,他终于忍不住叫道:“二少爷,你真的不理他么?你不去,也应该让我们去啊?”
青衣少年合上书卷,闭上眼睛平静的道:“我有说过不理他么?”
锦衣大汉踱到阑干,凭栏而望,愤然道:“那小子杀了大少爷三次了,这等无法无天,难道当钟家无人么?二少爷,再不出手,钟家的颜面都落尽了。”
青衣少年睁开眼睛,转身对锦衣男子淡淡的说道:“现在百里坊之中还有多少商铺?”
锦衣大汉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禀道:“大概一千来户吧。”
“一年前呢?”
锦衣大汉已然会意,低头小声说道:“三千户左右,很多门派都将店铺撤走了。”
青衣少年站了起身,步到锦衣大汉身旁,眺望着城门之处,手指轻轻敲着栏杆,每敲一下,锦衣大汉便觉眼角一跳,这是一种奇诡的旋律。良久,青衣少年开口说道:“他不也是钟家的人么?而且是我堂兄。”
锦衣大汉默然不语,他从来猜不透二少爷的心思,他也不敢去猜。
“钟家的确欠他良多,但是这本来就是他的本分。为了钟家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可是——”青衣少年眉睫之处结了一层乳白的水雾,如古潭青烟,“他却不懂!”
“你懂得么?”青衣少年负手而立,指尖自栏杆划过空中,留下几道淡淡如丝一般的晶莹水线,水线如游龙一般在空中绕转,“啪”的一声落在锦衣大汉的脸上,锦衣大汉身子一颤,也不知是水珠冰凉,抑或害怕。
锦衣大汉瑟瑟的道:“二少爷,我懂的!”
青衣少年叹了口气,眉睫水雾消散,眼睛依旧清澈,“你懂,他却不懂。这三年来他心魔未除,任性胡为,我也由得他了。但是,钟家的生意如长河落日,显然他是要报复钟家,不是么?”
“或许大少爷只是心情不好。”锦衣大汉迟疑的道,低头不敢看那青衣少年,“他应该没有报复的心思。”
“嗯,他本应不敢。”青衣少年淡淡的道,“但是他这样做了,不是么?”
锦衣大汉犹豫的点了点头,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有点后悔为了大少爷来此请示。
青衣少年根本不看锦衣大汉,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的道:“父辈们将百里坊交给我打理,我常常在思量,在探索,如何使得百里坊更加繁荣,更加昌盛。但是,我做到了么?我做得到么?”
江风夹着水汽吹来,锦衣大汉虽然是水妖,忽然也觉得身上有些许寒意。
铁子骞收刀、再挥刀,双目也麻木了起来。血水,碎肉沾满了他的刀,也沾染了他的身躯,一滴鲜红的水珠在发梢落下,落在嘴角上,铁子骞咂了咂嘴,有点醒甜,更多的是恶心。
程梦白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早已经忘了劝说,忘了逃跑,在这一刻,他什么都忘了,脑袋只剩下一片空白。
世间真的有不怕死的人么?明明敌不过,为何依旧要奋勇直前?
铁子骞的刀高高举起,却无法再次劈落,他怔怔的看着那堆血肉再次凝聚在一起,一个血人慢慢站起,颤巍巍的向他走了过来。
“来吧!我每死一次,心脏身躯便重生一次,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命了,你不是要替那少年报仇么?为何不将刀斩下?”
铁子骞喉咙有些发干,苦涩的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是在寻死,知道么?”
“那又如何?”钟无逸弯腰拾起飞剑,提剑缓缓往铁子骞刺去,口中哈哈笑道,“为了钟家的人,为了钟家喜欢的女人,为了柔儿。你不杀我,你便要死!我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便要承担这一切,不然他会生气的,爹爹生气,很令人烦恼呢?”
谢辛柔再也忍不住,泪水噗噗滑落,上前一把将钟无逸抱住,哭道:“无逸哥哥,你清醒点好吗?钟伯父已经不在了,你又何苦如此?你不是答应我,陪我快快乐乐的过此一生的么?难道你把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钟无逸目光空洞,摇头道:“柔儿,我父亲怎会死?他有八条命呀?而且早已经结出妖丹,谁能杀得了他?你看看我——”
钟无逸抓住谢辛柔双肩,得意的笑道,“你看我,都已经被杀了七次了,不是还站在你面前么?钟家人有八条命,又怎会被人一剑杀死?父亲没死,他们都是骗我的!”钟无逸痴痴笑着,两道血泪自眼角缓缓的流了下来,“他既然没有死,为何不出来见我?他忘了逸儿么?还是逸儿不乖,惹他生气了?”
谢辛柔把钟无逸搂在怀里,雨泪婆娑,她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柔声道:“痴人,钟伯父又怎会生你的气?……”
钟无逸却猛地一把将谢辛柔推开,哈哈大笑,似是神色恍然的道:“是了,是我惹的事还不够多,所以父亲还不够生气,因此没出来罚我!他以前一生我的气,都会罚我的!我要惹他生气,逼他出来见我……”
钟无逸眼中露出疯狂之色,大叫道:“难道要我大开杀戒,闯下弥天大祸,他才出来见我么?”
谢辛柔无力的坐在地上,透过凌乱的发丝,怔怔的看着钟无逸提剑奔向城门,失神的道:“无逸哥哥,你真的疯了么?”
“不疯也差不多了,我叫你好生看着他,你却随他胡来,你可曾后悔么?”一个青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冷冷的道。
谢辛柔一见青衣少年,脸上露出了喜色,甚至忘了站起身,跪地上前牵扯住着他的衣角,哀求道:“无邪,快救救你哥哥,他疯了,真的疯了!”
“你也疯了!”钟无邪轻拂衣角,转身离开,朝钟无逸的方向缓缓走去,冷冰冰的道,“人生如过悬崖栈道,行差踏错便要付出代价!无论是你或他,不该挑战的我的底线!”
谢辛柔看着钟无邪决绝的背影,品味着他的话,忽然喉咙一甜,“噗”的一声闷哼,喷出一口鲜血,喃喃的道:“你若杀了他,我也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