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问心找楚辞除了要同他商量案情之外,隐约还藏着一份心思,自从那天楚辞给他收拾伤口,又在千军丛中断然背起了她,几天不见,她心中竟然有些牵挂。屡次托人相请,楚辞托辞不来,她心中还有些失望,此刻听的楚辞来见,赶紧拄着拐杖,瘸着一只腿,迎出门外。
“楚公子,你总算是来了!来,快进来……”狄问心莫名地就对楚辞有股亲热感,下意识就要去拉他的手。忽的想起什么,脸上顿时腾起两片红晕,伸出的手连同说出的话一起窘在那里。
狄问心少见的一羞,楚辞竟看的有些痴了,只见她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右肩上驻着一根拐子当步。显是在自己府上,没多做收拾,微微看出几分女相来。微带桃红的秀脸白白净净的,微微张开小嘴,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
世上哪有这样俊俏的小伙子,这分明是个娇俏的大姑娘嘛。自己当初还真瞎了眼,居然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楚公子,你肯来帮我,我很高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狄问心心中有鬼,这会被楚辞痴痴看着,心里更着了慌,忙扭头朝屋里拐去,口中分析着案情,稍稍解了些尴尬。
“楚公子,因为你的情报给的及时,朝廷这回收获很大。如今已经查实,张公公名叫张庆安,是伪朝廷的内侍省宦官,他到长安就是为了替他的主子收铜铸钱的。另外,叛贼在河东、河西、关内、江淮的等地的收集点也相继告破,我们还查获了大量金银,这回史贼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各地首犯大多已经落网,只有这张庆安从长安逃出去的,没有他作证,单靠我们现在掌握的一些情况,很难定那鱼忠庆的罪啊。我请楚公子来,就是想跟楚公子商量一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定鱼忠庆的罪。”
楚辞一路上已经想的清楚了,这鱼忠庆做事滴水不漏,前几次交易都是那古息代为出面,张公公那边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他,唯有从古息身上才能找到突破口了。虽则如此,楚辞还是存了万一之念,问道:“那个东城的姓项的将领呢?他有没有跟鱼忠庆接触过?”
“那人叫项成英,倒是见过鱼忠庆,鱼忠庆最后那三船铜钱是最后一批,也是最大的一批,本来是准备经由项成英手里运出去的,后来我们查获了万通钱柜,鱼忠庆才换了运货的方式。”说到这里,狄问心脸上一红:“这些是项成英前天招供的,可是,当晚他就畏罪自杀了……前天晚上他跟狱卒要纸笔,说是要把他知道的都写下来,昨天早上再去看时,只留下封遗书!人已经服毒自杀了!”
楚辞奇道:“畏罪自杀?既然打算自杀,干嘛还要招供?”
“我们也怀疑过他自杀的动机,不过他留有一封遗书,我们看过之后,我们就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自杀了。”
楚辞跟着狄问心进了书房,问道:“为什么?遗书说些什么?”
狄问心拄着拐杖,在书桌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这就是那项成英遗书,说的也很合乎情理,可是却不能拿来做证据。我已经研究了两天了,也没找出什么办法来。”
楚辞凝神细看:“夫观吾之一生,随主公戎马半生,无愧于忠义二字……”后面一大段都是说他如何忠义,如何可敬可叹之类,楚辞直接跳过,挑出有用的看了起来。“然则此来西京,愧负圣望,进不能弑昏君、退不能报陛下,今被贼缚,何惜此身?苍天可鉴,弗敢再愧陛下,唯有一死而已!”
“主公同我本为忠义之士,奈唐廷忠奸不明,屡谋主公,主公不得不反。吾即将不久于世矣,独愤愤者唐廷奸宦横行,我等忠义之士反不能存,故揭之一二。鱼者朝恩也,阉奴监军,该当速祸;李者辅国也,奸宦弄国,莫过于此;毒后张氏,争权谋利,妇人少见。有此三人,唐廷若不速亡,天不容也!”
“统说此事,朝恩阉宦,竟至子侄横行?苟合赖少,私收铜钱百余万贯,货与吾等,唐廷有几许百万乎?只恨吾不早识此君。若不然,拼着国库耗光,也要唐廷无一文铜钱可用,如此,不发一卒,唐廷即败!此非不义,唯监中见百姓被此等权奸恶少所欺,望百姓得解,故鸣不平矣!……”
楚辞对文言文一知半解,费了老大劲才算看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更加糊涂:“这项成英不是在揭穿鱼忠庆么?怎么当不得证据?”
狄问心苦笑道:“楚公子,他先是替自己和史思明大吹大擂了一番,接着又诋毁朝中重臣和皇后娘娘,别人看了前面,已经把他当做罪无可赦的逆贼乱党看待。他接下来说的话,还有谁会去信?又有谁敢信?说不定还有人起哄,说他逆贼出身,死了都要陷害朝廷忠良呢?”
楚辞恍然大悟,就好比有贼在县衙上,先拼命鼓吹自己是如何行善积德,再大骂一通县太爷是贼,最后说某嫌疑犯甲是贼。这案子一审起来,谁也不会当某甲是贼了,下意识中还会把甲的嫌疑排除在外!
很明显,这项成英是在故意袒护鱼忠庆。楚辞跟着苦笑道:“这遗书还真不能当证物了,可是狄大人,这项成英自杀还是很有可疑之处啊!”
“楚公子,你是没看到这项将军,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楚辞歪过头来,很是费解的看着自己,狄问心解释道:“这项成英是条汉子,穆义去拿他的时候,他知道事败,先让亲兵先逃。他是为了替手下那些亲兵阻挡穆义等人,拼到最后才力穷被俘的!到了狱中,他想要说的,就肯定是有一说一、没半分渗假;不想说的,我们用尽办法都撬不开他的嘴!这样的耿直汉子,连颖王爷都很是佩服,又怎么会在遗书上作假?况且站在他的立场来看,他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虽然如此,楚辞却还是不怎么相信,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那项将军。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软肋,只要抓住了他的软肋,多硬的汉子那都是要服软的!楚辞仔细想了一下,问道:“那他在牢中那么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去见过他?”
“没有!像他这样的要犯,都是关在大理寺狱的地下天字号监牢的,除了狱卒长和监牢的八个守卫,其他人都是不让进去的!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自杀服的毒药就是那个神秘的陆先生配给他们的,紧紧藏着牙囊里,我们一直没有发现。直到颖叔叔抓获了他们分散在各地的探子,其中一个探子才招供了出来。”
“那些守卫呢?”
“地下牢房的守卫每次轮值的时候,都是八个一起换班。给犯人送饭都是四个一组,互相监督,就算其中有一两个有问题,也没机会威胁到犯人啊!”
看来这项成英身上已经挖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楚辞的思路还是回到了原来的方向,道:“狄大人,那个古息古大少呢?他是负责替鱼忠庆联络张庆安的人,从他口里应该也能问出很多事来啊。”
“这个我们早就想到了,可是那古息嘴巴硬的很,又有鱼家替他撑腰,我们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用刑,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把他放了!”
看了看眼前这位愁眉深锁的小狄大人,楚辞隐隐有丝得意,他早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刚刚紧紧逼问,只是在寻求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如今既然没有捷径可走,他只能祭出自己刚刚完善的方案。
“狄大人,不知道你们司法部门……就是刑部,有没有那种会演戏的专门打入到敌人内部的无间……呃,探子?”
狄问心不解地看着他,揣测着他的用意:“探子当然是有的,只是你说的会演戏的,是什么意思?朝廷的探子一般都是军队派出去的,他们会隐藏行踪,潜入敌营,至于演戏……”
看来这会还没那么多的无间道,楚辞决意换个说法:“狄大人平日里没事,喜欢钓鱼吗?”
楚辞言语间转换太快,狄问心一时跟不上来,怔了半天,缓缓答道:“我没钓过鱼。”
唐人公共娱乐活动极少,对于这些不愁吃穿的文人来说,主要有三大项目。第一,就是纨绔恶少们常干的吃喝嫖赌了,这狄问心显然不是这号人。第二,就是那些文人雅士,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品茶赏画故作风雅了,这狄问心一脸的孤傲,肯定是没那个雅兴的了;第三,就是最后一种人了,他们或孤高、或喜静、或满腹心事。他们不喜欢凑热闹,没事的时候总喜欢独自一人在江边湖边垂钓,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狄问心显然就是这种人,却从没钓过鱼,难道她从来没有过娱乐活动?那她怎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总有烦闷、暴躁的时候啊,何况还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非要把自己当做男人的女人?楚辞不由有些同情起她来。
楚辞想的太远,狄问心不愧身为狄府嫡系传人,很快就想到了其中关键,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是说,我们派人假扮史思明的人,去收购他们剩下的那些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