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仪威名远播，平日里很少主动向肃宗伸手要职要权，就算被肃宗整治也没有二话，情势危急说上就上，危机一过就撤他的权，几乎已经成了惯例了。如今他主动请缨，肃宗倒是一时被他打乱了手脚，手上正举棋不定的一个棋子也随意落了下来。肃宗定眼再看时，那子已经成了楚辞的盘中餐，连连叹息不已。
李辅国道：“正如令公所言，贼势已经不堪一击，只需一镇偏师即可抵定，又何劳我大唐镇军之魂郭老令公呢？依咱家看，老令公还是踏踏实实呆在京师，坐等我大唐健儿奏报捷音就好了。况且这战场刀剑无眼，令公胡子都已花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但坠了令公一世威名，更令广大将士寒心，以为皇上对劳苦功高的将军怎么着了呢？”
李辅国这话忒是阴毒，若是平时，郭子仪也懒得跟他计较，可眼下这事却是他一生的梦想，若不能成行则足以抱憾终身。郭子仪中层官吏家庭出身，直到安史之乱爆发以后他才在军事上大显身手。至德元年，玄宗还在位，安禄山初叛一年，四月，郭子仪与他推荐的新任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会师常山，在九门大败叛军，那时他就提出率兵北取范阳，直捣叛军巢穴以减轻潼关的压力，但没有得到玄宗的许可。
最终叛军趁郭李二人鏖战河北之际，突破潼关，杀入长安，玄宗西逃。被郭子仪视为奇耻大辱，后来他虽然率兵接连收复两京，几乎等于再收江山，连肃宗入京后宣他进京，都要派人到京城以东的灞上去隆重迎接，见了郭子仪后，还感激涕零的说：“虽吾之家国，实由卿再造。”但他那领兵杀入范阳雪耻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动摇半分。这次机会确实难得，无论如何他都要争取一番的了。
郭子仪豁然起身，目光如电，横了李辅国一眼，奏道：“皇上，如今西上北取范阳有三大利好。一，史思明身死，叛军军心已然大乱，河北叛军各处驻军多是安禄山旧部，一直被史思明勉强弹压，却根本不会听出史氏儿子的调遣，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已经不足畏惧；二，范阳现在由史思明小儿子史朝英留守，史朝义弑父后肯定要派人回去夺权，范阳必然大乱，此时出一奇兵，范阳必然不防；三，史贼大军多聚于东都，史思明心丧，他们为了聚集军心，必不敢后撤，又有李光弼在河南河中牵制他们，短期内难以北顾。如此大好机会，若我等取了范阳，叛军将再也不敢顽抗，必见旗而降！”
肃宗眼睛凝望着棋盘，心里顺着郭子仪的思路，似乎已经看到了一片美好未来。郭子仪见肃宗意动，立即单膝跪地，抱拳请命，身上的甲叶子随着他的动作哗愣愣直响。肃宗被那声音惊扰了自己的美梦，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刚刚被郭子仪挑逗起的心思瞬间熄灭。此计虽好，可郭子仪不比别人，他的功劳已经立的足够大了，还要这个天大的功劳干什么？河北在安禄山手里都能经营可以跟朝廷对抗六年之久的骄兵猛将，郭子仪一入范阳，若是将来听掉不听宣做起范阳王来，可不是安禄山之流能比的了……
若是其他某个资质稍浅的将领请命去打范阳，肃宗当能应允，可入郭子仪李光弼这般资历的老将去占遥远的叛军老窝，他的顾虑太多，是绝对不会允许。肃宗能想到这点，李辅国当然也能想到，他那阴阴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令公，你就不要逼皇上了，皇上圣慈，若真用你这等老将行此险招，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圣上无情？”
郭子仪何尝不这等肃宗的顾忌，只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也许此战之后，就再没机会领兵出征了。他知道肃宗是个软性子的人，轻易不会拂了自己的意愿，所以只是跪地不起，只盼肃宗给自己一个答复。
这么多年来，郭子仪还是第一次主动向皇帝提出要求，肃宗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坐在椅上不知所措，突地瞥见楚辞手里悠闲地把玩着棋子，情急智生，道：“郭爱卿，朕也想收复范阳，刚刚爱卿没来之前，朕就在同五郎商量着这件事来。朕和五郎也都觉得此举可行，只是朕这小友却独独阻挠了朕，使朕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楚辞吃了一惊，他本来悠闲的看这朝中大佬间的争斗，只觉其中颇函如何做人的哲理，故而看的起劲，不想肃宗没辙推了郭子仪的建议，却拿自己去顶缸，令他想起了一句老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果然，随着肃宗把那顶高帽戴给了他，非但郭子仪寒剑般的目光射了过来，就连那李辅国看着楚辞的眼光中的那丝狠毒也掩饰不住了。肃宗却浑然不觉，给楚辞戴了高帽之后，继续给楚辞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郭爱卿，这位小友爱卿可能还没见过。呵呵，我给你介绍一下，他跟朕多年故交李泌李长源同出一门，李长源的道学师承李淳风一门，而这位小友却是师承袁天罡袁天师一门。这位小友姓楚名辞，现在是适哥儿的伴读，他道法精通，月前史思明于邙山打败朝廷大军，朕惶惶然不知所措，楚卿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言不出一月，必有利好消息传来，朕才镇定下来。”
“这句话朕曾广传军中，想来爱卿也是知道的了。如今果然不出楚卿所料，朕原本信佛，现在倒是更信道学一些了。呵呵，刚刚楚卿就言道，若攻范阳，势必不利。袁天罡跟李淳风能上窥天机下知地理，当初李长源的能耐爱卿也是知道的，他说的话无不应验，朕处处都听他的才能屡败叛军，再入京师。所以楚卿既言不可，想必是不行的了！爱卿又何必强求，反正消灭叛军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爱卿还是留在京师主持大局的好。”
楚辞几个月来虽然尽力在模仿古人，但他也算是半个棋迷，下起棋来难免暴露本性，言语间就多显得与古人不同，特别是说起棋盘上的道道来那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些东西在这古代根本就从没听过，可按他说的一试却又百试百灵，渐渐的在肃宗眼里他就成了个见解不凡的超凡之士。如今这话八成是为了堵郭子仪的嘴，还有两份却是肃宗自己的猜测，若按小成子打探回来的消息，长安普通学子哪懂的那么多超凡脱俗的东西？
肃宗可以推说自己信佛信道，郭子仪却是个军人，讲的是孙子百家、兵法论势，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最是不信。肃宗伸手虚扶他起来，他不好驳了肃宗的面子，只好拿楚辞出气。他的眼睛定在楚辞因为紧张还在不停旋转着那颗棋子的手上，喝道：“楚大人，说吧？你说我军不可北上直取范阳，可有甚道道？你若说的出来，老夫就认你真有本事，你若说不出来，就是在妖言惑众！”
肃宗抢在前面代他答到：“郭卿家，这个刚才朕也问了楚卿，楚卿言天机不可乱窥，若泄露则有损天和。楚卿月前言叛军势衰之时也是如此作答，朕没强问，最后果然如他所料。呵呵……”
言下之意就是让郭子仪不要再问，郭子仪却是来了脾气，我辛辛苦苦为的还不是李家江山，你倒是用什么天机这么虚无的事来搪塞我，老夫今天就跟你耗起来了，他故作没听明白，直冲冲问道：“楚大人，当初李长源在皇上身边，可不是用什么天机来服人的，你若没那份本事，就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被他紧紧相逼，到此关头若还是躲避非但让郭子仪瞧不起，就连肃宗恐怕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脸色了。楚辞已是避无可避，干脆把牙一咬，顺着肃宗给的台阶，如同修行有道的道士一般，起身深深一揖，大声说道：“郭大人，你举三好言取范阳之利，小人不才，没在战场上厮混过，无法辩驳大人所说的话。不过小人曾听得一段典故，倒与今日情形相似，不妨拿出来对比一番。”
肃宗迫于无奈，才把事情推到楚辞身上，让楚辞以天机之说搪塞于郭子仪。倒没想过楚辞还真懂什么军机大事，听他还真打算真材实料的跟郭子仪说理论势，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楚辞缓缓而道：“如今形势是我据中原，叛军心丧主帅，盘踞河北，跟三国曹操对袁绍父子时何其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