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玉从爷爷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秘后,一夜未眠。临天明时,拿定一个主意,决定离开土城一些日子,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心实在太疲惫了。
现在哥哥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嫂子又勤快能干,爷爷的健康暂时也没有问题,家里没有太多让吕明玉担心的地方。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早早就起床忙起家务来。在早饭快结束时,她向全家宣布了要去浒州打工的想法。没有人表示不同意见。
细心的红菱嫂子从早上一见吕明玉的面,就发现她眼睛红肿,不由生疑。于是偷偷向爷爷打听怎么回事。爷爷没有瞒她,什么全说了。现在听说吕明玉要离家打工,也是意料之中,嘱她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回店里拿了些钱给吕明玉。却推着怎么都不收,说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口袋里还有点,够用就行了,拿多了也没用。嫂子瞅个空隙,将钱塞在吕明玉打好的包裹里。
吕端午骑着电动三轮,送妹妹到阳屯街南头去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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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方从浒州客运站一下车,周丽就迎了上来。
周丽的身后跟着郭启明。杨天方只扫了郭启明一眼,立即就认定是自己的哥哥无疑了。望着对面那个男人,犹如望着一面镜子。相貌特征已足以说明一切,无须再费任何唇舌了。因此杨天方与郭启明对视了一眼,彼此什么也没讲,就像认识了许久似的,非常默契地肩并肩地朝站外走去。
周丽驾车,载两兄弟去了城北的天都大酒店。这里僻静些,避免碰上熟人。
三人进去包间坐定,气氛冷寂,大家话都不多。杨天方和郭启明都有点内向,而此刻刚刚兄弟相认,正处在复杂心绪当中,一时也没有合适的话头。周丽一贯矜持,更是少语,看大家冷场,遂起身代替服务员给两人斟茶水。兄弟俩默默抽烟。
郭启明到底老练,率先问起杨天方家中的景况。
杨天方说母亲已不在了,父亲重病中,自己为照顾父亲不敢出远门,现在家中甚是拮据。他没有提妹妹杨天娇的事。因为怕自己太难过。
郭启明跟着叹了口气,说,待些日子,回土城看看。
菜一样样上桌,兄弟俩开了一瓶白酒。周丽仍是饮茶。
几杯落肚,两人心情好转,杨天方也问起郭启明的个人状况。郭启明只答自己在省政府的农业委员会上班,别的并不多说。
郭启明催身边的周丽多吃菜,不必等他们,他们还要再喝点,让周丽快吃完去上班。
周丽想说她已经给单位请过假了,可是又马上咽回去,随即意识到这是郭启明暗示自己快离开,哥俩可能有什么私房话要谈,就懂事地起身告辞。她离开房间时,脸上仍是平静地含着微笑,一丝怨气也无。走到外面,她却不由委屈地要流下泪来。她感到郭启明的心离她愈来愈远,已经戒备她如陌生人一样了。周丽今天特意做了一个新发型,换了一身别致的衣服,却并没有吸引郭启明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她为自己感到可怜。
郭启明手抚酒杯,扬着一张被酒精烧红的脸,问杨天方希望不希望离开农村,到省城来大展一番手脚?
杨天方的脸也红得和郭启明没有差别。他说当然希望喽,人往高处走嘛。
郭启明突然有点踟蹰,问,你到省城来,病床上的老父亲怎么办?
杨天方回说已经特色了一个村邻帮忙照管老爹,那人又忠实又细心,极其可靠,没什么问题的。
郭启明说那好,你这次回去后准备一下,尽快来省城,帮我照管一下公司。
郭启明的公司已经秘密开办一年有余了。因自己身为国家公务员,依照政策规定不允许私自经营,无奈之下,只好在注册自己公司时,临时找了一位熟人代替自己担任法人。那位熟人同他关系并不深厚,还不能令他产生足够的信任,因此此举蕴含极大风险,他时时担心公司出现意外状况,乃暗中寻找合适的人选已经广有时日了。如今好了,杨天方出现了,亲弟弟出现了,这种血缘上的纽带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决定让杨天方担任他公司的法人。这种决定在一个月前,他刚刚搞清楚同杨天方的真实关系时,就朦朦胧胧在脑海里形成了。此次他从省城来浒州与杨天方相见,就是专程敲定此事的。
血脉如隔山,熟人再熟,也是外人,也比不上亲兄弟,现在通过与杨天方的一番交流,发现杨天方谈吐沉稳,有见有识,足堪大任,遂放弃犹豫,决定下来。
这样的好事对杨天方来说,不啻天上掉下个金元宝,高兴还来不及,岂有不同意之理。马上满口应承下来。
大事议定,酒足饭饱,两人离了包间,在酒店外各打了一辆车,杨天方去客运站回土城,郭启明则回去周丽家。他开办公司的事一直是瞒着周丽的,故而在谈及公司时将周丽支走。周丽离开酒店时虽然面上毫无愠色,但他心里分明觉察到了,所以有必要哄她几句,让她勿生疑心。他一直在苦思一种和平的分手方式,但现在还没有办法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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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石咬牙将他的“望江楼”酒店转让了出去。
他去年曾以三万一千元拍下村办构件厂废弃的院子,面积足有五亩之多,本想办个养鸡场的,因忙于酒店的生意,一直没顾得上,至今还闲在那里,眼下转掉酒店,心无旁鹜,乃正式做起养鸡场的计划来。程小石庆幸自己当初拍下这个院子,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酒店因镇干部而产生的大量坏账,使他的资产大为缩水,此时本钱无多,不允许他有太大的雄心,只能做做小型养鸡场了。他希图通过养鸡场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任何时候都是信心满满的。
程小石将破败的构件厂重新换了一副铁门。买来砖瓦木石,请来工匠们,将坍塌的院墙修整补齐,盖了九间鸡舍,扯上电线,打了一口深水井,装了一台小水泵往上抽水,以供院内人畜所需。院子还剩下一半的面积,程小石用手扶拖拉机翻耕起来,辟为菜地。
他跑工商所办来养鸡场的执照,又按照朋友的指点,开了老远的车,从县城南边的村子雇来两名有经验的养殖工。这两名养殖工本是两口子,皆五十来岁,勤恳能干,平日住在养鸡场里,程小石的父母一天做三顿饭管待两名养殖工。
程小石同镇上的畜牧防疫站签订了防疫合同,技术人员定期上门进行防疫指导。
待一切就绪,程小石才开始购进鸡苗,正式进入饲养程序。
他的养鸡场只养肉鸡,一个月左右出一次栏,收购商只需一个电话就会派车上门。
程小石和他的父母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比开酒店时舒心多了。开酒店是伺候人的活儿,要时时刻刻观察客人脸色,提防地痞无赖捣乱,防备镇上干部作梗,现在办养鸡场则简单得多,心不用再那么累了。
只是电的事情依然头疼。程小石不得已,添了台小型发电机,以备断电时供鸡舍照明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