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郭启明接到组织部门的通知,赶赴栖山县政府,正式担任县长助理一职。
县长叫曹庆国,乃唐燕茹的父亲当年在浒州任上时的秘书,可说与郭启明出于同一师门,因此对这位小师弟极为倚重。这也使得郭启明在县政府拥有了非同小可的地位。
工作上顺风顺水,得意非常,可是个人问题上,却让他非常苦恼。
他对周丽的爱情早已烟消云散,一直想找个让她能接受的方式离开她,于是冷淡她,一步步疏远她,逐渐令她死心。可是周丽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不肯松手。她当年选择他,已经遭受很多人的嘲笑了,如今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了,她不愿再一次遭受那些人的嘲笑。另外她内心里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顶关键的,是她确实喜欢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他,不知是何缘由。感情真是个难以说清的东西。也许因为发现他的性格里有着许多与她父亲相似的东西。她父亲最初也是从最底层一步步拼上来的,凭着骨子里的一股狠劲。父亲给了她精神上很大的力量,因此她自幼就有一种恋父情结。她在大学时,刚一见到他时,就被他的某些气质打动了。他虽然看上去有些卑怯,实则内心强悍无比,有着超乎常人的韧性和忍耐力,这令她深深着迷。她在精神上依赖父亲和郭启明已经很多年了。现在父亲已老,雄风不再,魅力渐弱,精神上的光华一日日褪色,于是对郭启明的依赖也就更加强烈了。对她来说,他几乎是她生命的全部,而他呢,则拿她越来越不当回事,简直视她如无物。她内心痛苦不堪,日积月累,精神的负担愈来愈重,渐渐失眠,产生幻觉,患上了忧郁症。她发现她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嘴角无法上扬,丧失了笑的能力。
郭启明此时也于心不安。毕竟她曾对他恩重如山,可以说没有她的倾力支持,他是不会有今天的飞黄腾达的。现在,她为他患了病,他更不忍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头再补上一刀。某些时刻,他甚至动摇了,打算放弃唐燕茹,重新回到周丽的怀抱。可是,一想到唐燕茹,他的心又犹豫起来了。唐燕茹的热烈和妩媚,他无法抗拒,唐燕茹的深厚背景,也令他不无惮意。以至于他今日徘徊于两个女人之间,无法做出取舍。
每个周末,如果没有重要工作,他会回去省城,陪唐燕茹。
可是今天,又到了周末,他却不能回省城了,因为周丽的父亲刚刚打来电话,周丽割腕住院了。他再无良心,也得去看一下。
到了医院后,发现周丽的状况并不严重,刚刚捏起刀片,就被父母亲发现了,及时地制止了她。但她的情绪看上去非常不稳,父母极为担心,就送她住院,接受心理上的疏导。医生并不建议住院,因为医院的环境会加重她的心理负荷,所以叮嘱她的父母亲,看待女儿不要用看待病人的眼光,仍像看待正常人一样来看待她,不要让她从心理上产生异于常人的感觉,防止恶性的心理暗示,家庭的温馨氛围更利于浅度精神疾病的恢复。郭启明赶到后,了解过情况,同意了医生的建议,帮忙办理了出院手续。
郭启明将周丽送到家里,哄她吃了点东西,看她在卧室里躺下来。
周丽有郭启明陪在身旁,心里安定下来,抱着他的一只手,安详地睡去,面容虽然苍白,仍如天使一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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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周丽吗?我杨天方。”
“哦,天方,什么事?”
“有点事情要麻烦你,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今天星期天,有时间的,你说吧,看能不能帮得上。”
“是这样,我打算在浒州买房,但对浒州不熟,你可不可以带我转转?我很愿意听听你的意见。”
“做导购呀,这个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过来?”
“唔,现在是上午的十点多,大概下午两点多赶到。”
“那好,你快到时,提前给我来个电话,我去车站接你。”
“嗨,不用接,我自己开车过去。”
“哟,这么牛,有自己的车了?好吧,等你电话。”
下午三点钟,周丽驾着她的银色雪佛兰,与驾着黑色商务别克从省城赶来的杨天方,在市房展中心碰了面。
半年多的大都市的生活,已将杨天方从一个农村青年改造成一位风度翩翩的时尚达人。周丽刚见他从车里出来时,心里惊了一下,比起去年在调查组时的潦倒模样有了天壤之别,现在的他衣着光鲜,皮肤保养得白嫩光洁,眼神桀骜不驯,流露出坏坏的帅小伙的气质。他摘下墨镜,客气地同周丽打招呼,一开口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朴实的杨天方。
在威猛霸气的杨天方面前,周丽则显出几分柔弱之姿。
二人泊好车,进去房展中心,在各个展位的沙盘面前驻足观望,流连品评。
周丽尽起地主之责,卖力地向杨天方介绍着目前市区正在开发的几个大型小区的情况,分析和评论它们各自的优劣,推荐了几个自认为比较理想的楼盘。杨天方听着,并不时颔首。
周丽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不住地瞧大厅墙上的电子钟,还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
周丽问他:“是不是没有合意的?不想买了?”
杨天方不置可否:“再看看,再看看。”
周丽看他不积极,自己也积极不起来了。旁边有桌椅,免费供应茶水。两人走过去喝茶休息。
这时一位看上去像贵妇的女人,从旁边朝他们走来。
贵妇就坐在与他们相邻的座位上,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两人。
周丽很是不爽,示意杨天方,两人一起离开座位,走向玻璃转门,从房展中心大楼里出来了。
杨天方瞄了眼手机:“哟,这么快,都五点多了,我请你去吃饭吧。”
“你远来为客,我该请你才对。”
“哈哈,也别管谁请谁了,咱们进去先吃了再说。请。”
房展中心的对过就是一家酒楼,两人也不用取车,径直走过去。
现在离晚饭时间尚早,一楼大厅里空空荡荡,杨天方与周丽挑了一个座位坐定,服务生疾步过来,恭敬地奉上菜单。
这时周丽留意到,在房展中心遇到的那位贵妇,又尾随他们身后进到酒店来,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下,狐疑的眼神朝他们二人瞟过来。
周丽顿时惊讶极了,拿胳膊肘轻杵了杨天方一下,让他注意旁边桌上的那位贵妇。
杨天方:“别怕,有我呢,谁也不敢拿你怎么着。”
周丽感激地对他一笑。
杨天方点餐完毕,服务生又持着菜单薄子向那位贵妇走去。
而那位贵妇从桌上拎起自己的小包,起身离了座,向酒店出口而去。然后就消失了,在周丽与杨天方的整个就餐时间里再没出现。
餐毕,杨天方告别周丽,驾车连夜返回省城,周丽回家自去休息。
周丽很晚不能入梦,在想那位贵妇好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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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看似贵妇的女人正是唐燕茹。
郭启明连续几个周末没回省城,引起唐燕茹的不满和怀疑。这个周六,她决定不通知郭启明,直接奔袭栖山县,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老是在电话里宣称加班,她要看他加的什么班。
下午时分,车子途经浒州市,穿城而过,在一处街口等候红绿灯时,她无意中往车窗外瞥了一眼,却看到身旁的人行道上,恰巧走过来郭启明。郭启明不是一个人,和他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位容貌姣好的姑娘。郭启明一身休闲装,手里拎着一个方便袋,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蔬菜和水果,好像两人刚从旁边的超市出来。那姑娘的两只手抱着郭启明的一只胳膊,两人亲密地交谈着,多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呀!
唐燕茹愣愣地瞧着,肺管子快要气炸了。
碍于身旁有司机在场,她不便当场发作。
她感谢上帝让她偷偷看到这一幕,不然,还不知被这坏小子骗到多久呢!
栖山县也没有必要去了。她果断地命令司机掉头回省城。
一路上,她恶狠狠地盘算着,如何同他分割财产,绝不让他占去分毫的便宜,还要向父亲告他一状,让他梦碎栖山,再也逍遥不成!
她原打算等自己做好一切准备后从容与他摊牌。可是回到自己住处后,她越想越气,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捞起电话,决定先把这伪君子痛骂一顿,消消心中怨气再说。
“喂!姓郭的!王八蛋,你在哪里!”
“咦?你怎么了?吃了火药了?说话这么冲!”那头郭启明不由也火了。
“我问你!你在哪里!”
“在栖山呀,你到底怎么了?”
“放你娘的旋风屁!我刚才在浒州看见你了!你跟一个小妖精在一起!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
“今天我没离开过栖山,一直和曹庆国县长在一起,不信你可以找老曹调查一下。”
“你妈的×!还跟我编!幸亏老娘亲眼看见!今天算是看透你了!”
“你到浒州来了?你来浒州干什么?”
“专门捉你的奸来了!”
“哦,你先别忙生气,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看到了我弟弟,他现在正跟浒州的一个叫周丽的女孩谈朋友,你可能看到的是他们两个,我弟弟长相跟我可像了!你一定是看到的他们俩!”
“你哪里飞出来一个弟弟?我怎么不知道?我告诉你姓郭的,你他妈别跟我编故事!老娘不吃这一套!”
“嗨,你呀你,肯定误会了。我和这个弟弟失散多年,相认不久,还没来及同你讲,实在一言难尽,哪天见了面再给你细说。”
“我不信你的花言巧语!”
“你如果不信,就亲来浒州再看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咱俩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把你看得比我亲妈还亲啊!”
“你不要说得好听!我明天就去浒州,那女孩的模样我记得,你甭想蒙我!”
“你明天来吧,看看我弟弟和他女朋友,什么都清楚了。”
郭启明惊出一身冷汗。这姑奶奶可是惹不得的!
他当即打电话给杨天方,要他想办法跟周丽约个会,自己则赶紧离开周丽,从浒州赶回栖山去。
杨天方起初很不情愿。郭启明不得不动用大哥的身份,使用非常严厉的语气,命令他无论如何也要来浒州想法会见周丽,表面上做出男女朋友的亲热样子。
杨天方没办法,只得编了个买房的谎话,要周丽陪他转一转。
就在杨天方从省城赶往浒州的同时,唐燕茹也从省城往浒州赶来。
杨天方和周丽会面后,在房展中心溜达时,瞅个空当,走到一旁避开周丽,给郭启明打了个电话。
郭启明接着打电话给唐燕茹:“我弟弟和周丽正在房展中心看婚房,你到那里去见他们吧。我在栖山有一个很要紧的会议,不能陪你,你自己去看吧。”
唐燕茹也令司机赶去房展中心,将信将疑地到大厅里去找。可巧,刚一进去,就在休闲区看到他们两个了。确实,那个男人长得太像郭启明了,而那个女孩正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她有点信了。
她看到那两人到酒店里去吃饭,又跟随过去,从远处打量他俩,像不像昨天看到的那两人。越看越像,心里渐渐释疑,于是当服务生朝她走来时,她就放心地离开了。
走到外边,她给郭启明拨电话:“我暂且信你这一次。你以后老实些,不要给我玩什么花招。”
郭启明哈哈大笑:“你现在来栖山吧,我晚上请你去跳舞,这小县城的舞厅也蛮有特色的呢。”
唐燕茹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栖山就不去了,还一大堆事呢。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