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架森森的白骨。
我摆动四肢,听见“嘎吱嘎吱”清脆的声音,我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整个骨架,各根骨头之间没有一点残存的皮肉和神经,却不知由什么力量连接在一起。
我从枯黄的草地上站了起来,两眼空洞无物,眼珠子早就被微生物消解的一丝不存了,但我却仍然看得见这个世界,红色的花,绿色的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所有颜色都那么鲜艳,我还能闻到花儿的芬芳,草儿的青涩,天的澄澈,云的湿气。我用竹节一样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侧,果然除了一个大窟窿以外,耳朵早就不知所踪了,但是空气中丝丝颤抖,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响声,像什么东西划过空气,擦出了一阵细微的火花。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黑影“juang”的一声撞在我的面颊上,那力量来势汹汹,沉重的力重重的将我往后推,我一个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后倾倒,“哐哐哐”的一声响,我所有的骨头散落了一地。但是只一秒钟的时间,所有骨头都像被什么东西驱使一样,自动的拼凑到了一起,我又成了一个完整的骨架,并重新站了起来。
我向前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一匹健壮的黑马正向我疾驰过来,马背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厚重的盔甲,手中一把尖刀在太阳的光芒下闪着寒冷的幽光。我只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挂着的一个箭囊,箭囊里还有七支白羽箭,跟刚才射到我的那支箭一模一样。
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突然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情绪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升腾了起来。
我要报这一箭之仇!
马背上的人正在狞笑,可能是他认为越来越接近的这个猎物不堪一击,早已忽略了它的变化。
那人紧紧的握住尖刀,在奔驰的马背上弯下腰来,尖刀在风中“刺刺”的响起来。
近了,近了……
马未至,一阵灰尘先扑了上来。我一点也不在乎,突然扬起白森森的手,张开五根手指猛地向前刺去。
潮湿而粘稠的液体浸上了我的手指,我听到马在嘶吼,那人瞪大了双眼,充满了惊讶和恐惧。我的手指却突然转了九十度,呈弯钩状,整个人像那支白羽箭一样向前飞了出去。
“撕——”
浓烈的血腥味在草地上冒了起来。
我站稳后,回过头。眼前的情景有些惨不忍睹。
地上拖出了一条很宽的血迹,离我五米开外的地方躺着一匹被撕成两半的马,血水不停的流出,白色的雾气从血肉模糊处冒出来。
我正准备走过去,草丛里一阵耸动,一个血迹斑斑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手中还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骷髅……精!”血水从他嘴里流出来,他含糊不清的叫道,向我扑了过来。
我只是一脚,就将他给蹬了回去。
很不巧,他的头刚好撞在一块石头上,我隐隐听到一声闷响,只见那人双眼痛苦的翻了翻,整个身体抽搐了一阵,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很奇怪的,我对这种场景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恐惧?恶心?通通都没有。
看到那个人死了,我刚才那种按捺不住的情绪才慢慢消散。
我走到那人身边,看到血污沾染的盔甲中露出了一个白光灼灼的东西。我好奇的捡了起来,原来是一面铜镜。
这倒是个好东西。
我拿起铜镜,总算看到了自己的面目。
镜子里,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那是眼睛,一排白花花的牙齿,毫无遮掩的露在鼻梁下面。没有耳廓,没有头发,没有脸皮。这就是我了。
我试着回忆点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估计是因为我连脑细胞都没有,所以根本没有记忆。
我举目张望我所在的地方,只见荒草凄凄,漫过脚踝,一阵风吹过,草木压低,到处都是森森的白骨,残肢断臂,骨肉无存,和我一样的骨头,和我一样的骷髅,可惜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如我这般重新站起来。
像个人一样活着。
夜幕降临了,我像一个幽灵一样走过白骨成堆的荒草地,漫无目的的走着。
今夜的月亮弯弯的如一个鱼钩,静待着傻瓜上钩。
我看到远处冒出了火光,在微风中还闻到了烤肉的味道。虽然我一点也不感觉到饥饿,但是受这肉香的吸引,我还是不知不觉的转过脚步,朝那火光的地方走过去。
走得近了,我看见一个个白色的帐篷露了出来,每个帐篷前都摆了两个架着的火盆,在帐篷群的最外面,七八个穿着被我弄死的那个男人一样的服装,正围在一个火堆前喝着小酒聊着天。
原来是一个兵营。
我再仔细打量,看见帐篷外有一个宽阔的场地,用栅栏围着,南北两个架子上摆着一些刀枪剑戟。那应该就是练武场了,再看练武场正中央,一根很高的柱子耸立着,最上面挂着一面黑色的旗子,不知道用什么布料做的,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我盯着那面旗子看,发现上面刺了一个很大的“李”字。
说来奇怪,那个“李”字是用篆体写的,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正在盯着那旗子看时,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昏暗的火光中,一个帐篷里现出一个拉长的人影,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像皮鞭一样的东西,狠狠地抽打着什么。我听见一声一声皮鞭打在肉体上的声音,空气中还飘过来些末的血腥味儿,有人低声喘息,咒骂着。
这个情景吸引了我,我绕过漆黑的营地,偷偷靠近了那个帐篷。
透过帐篷的缝隙,我看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袒胸露乳,被绑在一根青色的木头桩子上,披头散发,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而他面前则站着一个穿着盔甲,浓眉大眼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条带刺的皮鞭,皮鞭上湿漉漉的,不停的渗出血迹。
“看不出来你牙倒挺硬!”那个拿着皮鞭的男人啐了一口痰,说道:“可惜你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就算你死在这里也没有人替你表彰,你的妻子还要被别人沾染,孩子父母也没有人替你照料。你真的想要这样吗?”
绑在木桩上的男人一声不吭,只是狠狠地盯着拿皮鞭的男人。
“好,好,好样的!”拿皮鞭的男人说着,又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鞭子:“如果你们唐军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魄力,哪有我们吐蕃人的可乘之机啊?”
皮鞭在空中刺刺的响着,正要挥舞下去的时候,绑在木桩上的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污在火光中看起来格外渗人。我的手抓在皮鞭上,“格格”的响着。拿皮鞭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进了帐篷,并且突然握住了他手中的皮鞭,他心神一动,随即敏锐的朝一边闪去,我感觉皮鞭被一道力量拉扯,整个人也跟着向一边倾倒,连忙钩紧脚趾,像钉子一样牢牢的抓住地面,这才稳住了身体。
“骷髅?!”那人闪到一边之后立刻看清楚了抓住他皮鞭的我,两只眼睛瞪得跟木桩上男人一样大,惊恐不安。
在他发愣的一瞬间,我突然使劲,将皮鞭从他手中拉了过来。“啊呀!”他尖叫道,手中被划了一道伤口。
“骷髅精来了!”他大叫道,说着突然就转过身,想要逃跑,我扬起皮鞭,嗖的一下挥过去,箍住了那人的脖子,皮鞭上的尖刺在他脖子上越收越紧,乌黑的血渍立刻涌了出来。
“呜呜——”那人双手抓住脖子上的皮鞭,痛苦不堪,眼神中全是恐惧。我又使劲,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不一会儿,那人就倒在了地上。
我转过身,看着木桩上那个男人,男人也死死的盯着我。
突然帐篷外一阵喧哗,尘土飞扬,钝器相撞,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很快就聚集到了我所在帐篷的周围。刚才那男人的喊叫,已经惊醒了士兵们。
我来不及思考,手指飞快的划过木桩,将绑着男人的绳子给割断了,然后搀扶着他,直接划开帐篷,从一个还没有人的缺口逃了出去。
虽然是晚上,我却看的一清二楚,甚至百里开外的动静都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士兵们慌乱的集合,有人蹲在死去的那人身边查看,有人穿好衣服,骑上马,指挥着士兵循着血迹追踪我们。
但是他们哪有我走的快!
我只是想着尽快离开这兵营,便听见风呼啸的从两侧吹过,身后的响动很快就变得微弱,渐渐的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将男人放了下来。
男人倒在地上,立刻就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
我看着他吐血,无动于衷。
我救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要救活他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不再吐血了,我这才靠近他,蹲了下来,我转了转脑袋,脖子“嘎吱嘎吱”的响着。
男人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我,眼神中却少了一点恐惧。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救我!”男人说道,声音嘶哑不堪。
我本来想要说话,奈何没有舌头,所以就作罢了。只是低着头看着他,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细胞正在大片大片的死去,他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缓慢,而他身上的鲜血,也在慢慢凝固。
他活不了多久了。
男人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来,递给我说道:“我快要死了,如果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打量那块东西,是一个牛皮包着的扁扁的东西。我思索一下,猜测这该不会是什么军事机密吧?
但是我立刻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带在身上而不被发现呢?
我将那东西接了过来。
男人重重的喘息了几声,说道:“这是我写给家人的遗书,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帮我送到他们手中,这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你死的瞑不瞑目,关我什么事?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电视剧上都是这么演的,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我突然脑子一闪,道:“什么电视剧?电视剧是什么?”
再看那男人,已经没气了。
他的双眼瞪着我,死不瞑目。
风从我耳边吹来,又从窟窿中吹过去,“轰轰”的响。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按在了男人的眼眶上,想要将他的眼皮抹下来。
眼睛闭上的话,就算是瞑目了吧?
可是我竹节一般的手骨刚接触到他的皮肤,突然就陷了下去,陷进了肉里,并且在那一瞬间,我的手指上竟然有了一丝痛感。
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有些惊喜,于是手指又继续向下探去,突然男人脸上的肉开始蠕动,扭曲起来。
啊,尸变了?
我再仔细观看,原来不是尸变,而是男人身上的肉块竟然像被我的骨头吸引一样,像蚂蚁一样迅速的蹿上了我的身体,血液,细胞,血管,神经,呼呼的朝我身上涌来,不一会儿就将我整个人给团团围住了。我低下头,看到地上躺着一具骨架,白森森的,跟我先前的样子一样。
我抬起手,看到了真真实实的骨肉。
原来如此。
我把男人的血肉给聚集到自己身上,我以另一种方式复活了!
同时,我感觉脑海中一阵翻涌,各种各样的画面像飓风一样席卷而来。我竟然有了记忆!是这个男人的记忆!
当朝皇帝乃是李忱……
我从脑海中捕捉到这样一条信息。
李忱?
我突然惊叫出来:“唐宣宗!公元847年,这里是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