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番外篇——安行之（二）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但在他看来，光是生，或者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谈何生活。在暗卫训练营里，考虑生活这种事，实在过于奢侈。所谓的暗卫训练营，简直是炼狱中的炼狱。试问，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要如何在人性泯灭的炼狱中存活。
要成为一个暗卫，需要经过四个阶段。集中营训练阶段、特别训练阶段、任务试执行阶段以及重塑阶段。集中营阶段则分为两个组——少年组与成人组。这是为了防止幼苗人才夭折而分的组。最后留下来的人，便可进入特别训练组。进入特别训练阶段之后，人才定型，便不再需要分组。特别训练，自然是因人而异而进行的特别训练，以挖掘个人的天分与能力，方便日后的分配与使用。任务试执行，从字面上就可以理解。执行三项任务，只要有任何一项不完成者都不能毕业。不能毕业者自然而然地进入到重塑阶段，而那又是另外一个厮杀的战场了。
东行被分到了少年组中去了。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光是为了食物的问题，便可以拼得你死我活。要想活着，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去战斗，如若不然，你就会变成别人的食物。这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弱肉强食的时代。如果你想活下去，人也可以成为食物。
东行躲在暗处，肚子好饿，眼皮很重，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围尽是些虎视眈眈的眼神，如豺狼般犀利而闪着绿光。仿佛一个不留神，从此，你便不再是你——而是别人的食物和一堆没用的白骨，而已。
“光躲是没有用的。要学会出击。你这样，无异于等死。”绝弋偶尔会出现，只为与他说上一两句话便离开。“自相残杀，不过是一个提高自我的精神力，注意力，集中力和攻击力的基本阶段。如果你还认为这里有什么人性存在的话。就太天真了。”
出击？人性？一个六岁的孩子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样深奥字眼。但是，等死，很容易理解。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而活着，活下去会怎样，活下去会有什么，他全都不知道。知道的是——必须活下去。如果不能舍弃生命，那他，就不得不舍弃别的东西。东行小手握紧了绝弋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眼神嗜血般的坚定，嘴角却是诡异般的微笑。如何能想象那竟是一张孩子的脸庞——稚嫩与天真，踪影全无，剩下的，只是活下去的意识而已。
集中营里的人大多是独自行动者，少数结群行动的，一是保护自己以防止强者的猎杀，二是加强内部攻击力用以捕杀弱者。结队而行，看似好处多多。但问题是，若掉以轻心，相信所谓的队友，那下一秒，丢掉小命的，就是你了。
而刚入营，年纪又小的墨东行，很快就成为了众人猎杀的对象。但也正因为他们小看了东行，最后才会自食其果——成为东行祭刀之魂。东行年纪与身形虽小，但身子轻灵矫捷，打不过，躲得过。身影时隐时现，常常神出鬼没，出人不意，出手便是致命的一刀。好歹他也在军队中混了近两年，聪明如他，不可能只是去白当两年的伙夫。该学到的，该得到的，一点儿也不能少。这是生活教给他的。
砍人，或被砍；吃人，或被人吃。这就是集中营中的现实。这就是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换来的全部全部。由于每日每日地与血相伴，眼睛几乎也染成了血色。活下来的人，脸上不仅没有了喜怒哀乐，连最初的恐惧感也失去了。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所谓的未来。生活残忍至此，又何来的生活可言。
“今日你就要进入到特别训练组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绝弋问。这是三年来，他第八回来看东行。每回都是，来无影去无踪。除了东行以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东行没多想，将那把早已染成血色的匕首扔给他。这把匕首，早已和他一样，伤痕累累。刀锋与刀尖明显钝了许多，乃至刀身也满是刮痕。说起来，这也是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多讽刺。
绝弋看了它一眼，将它拾起来。“如此，这把‘晴云’，便送与你吧。”绝弋将他的剑扔给他。
东行伸手，接住。这把剑，东行从认识绝弋那天起，便看到他将其随身佩带，从不离身。如今，他却将它送给了自己。他可以感受到这把剑的重量。“为什么要帮我。”
“不要以为进入特训组便没事儿了。如果过不了这关，你的命运，也逃不过一死。”他是第一代暗卫，也是过来人，对其中的凶险万分，是再明白不过的。虽然拜他所赐，少年组剩下的人已经是为数不多了。笑面恶魔——这是里面的人给他起的外号。这说明他多少已经混出点名声了。但是，这样的名声，真的是他想要的么。笑着去杀死一个人，这算什么。
人终究逃不过一死。那为何还要那么艰难地活着。也许，就是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东行如是想着。
见他不语，绝弋继续说，“接下来你要去的地方，就不仅仅是孩子而已了。好自为之吧。”
“嗯。才几个月不见，绝弋叔你似乎变得罗嗦了不少。”绝弋明明是暗卫，明明看起来冷漠无情，可是，东行感受到的，却与看到的大不相同。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这句话，是绝弋所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话中的其中一句。
“是么。”绝弋不知道是问东行，还是自己。前一个字刚说完，后一个字刚出口，他便消失了。
东行拔剑，晴云剑长三尺，比起东行，也就短那么一点儿。他仔细地观察着晴云的剑身，精致、干净。不知为何，一张早已模糊不清的女子的脸蛋，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娘亲。娘亲，这两个字，对他而言，还有何意义么。他连少之又少的记忆都抛弃了。没有念想，没有顾忌，没有憧憬。正因如此，他才能活到了现在。
前路凶险，那又如何。他会杀出一条路来，哪怕是鲜血凝聚而成的路。任何阻碍他走下去的，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会笑着，送他们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