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云海倒是老老实实的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偷偷着地,袖袋里的三个终于狠狠的松了口气。
云海是在一个僻静的官道上落的脚,入眼满目荒凉,枯树成片,闷热灼烧的空气直逼北辰天君的炼丹炉,地面裂出一条条蜿蜒交叉的纹路,犹如龟壳。甚至能看见从地上冒出的热气,以及空气因为巨热而有了微微扭曲。
小藤是头一回下凡,坐在袖口处,连连摇头,她也曾听司命天君坐下的白圭说过,人界沙漠犹如炼狱,小藤咂了咂嘴,“主人,咱们不是落到沙漠里头了吧。”
小土豆也爬了出来,望了一圈,道,“似乎并不是沙漠,你看,一粒沙子也没瞧见。”
“废话那么多,招来祥云,去空中看看不就知道了!”谨言冷冷道。
几人正叽叽喳喳的讨论去向问题,身后忽然传来“嘚嘚”马蹄声。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两匹,行走的不快不慢,中间还夹杂着车轮碾压的声音。谨言忙提醒云海化一个普通些的皮相。云海依言,照着她见过的最普通的宫娥变了身,一袭粗布青衣,头顶上窝了个发髻。这个外形在人界估摸着也是极普通的摸样,只是眉宇之间的灵气使得她与众不同。
一切妥当后,便蹲在路边等着马队到来,眼见着太阳一点点的西沉,那马蹄声虽是愈来愈大声,却始终没看见影子。不得不感叹,凡间的赶路速度委实慢的可以。
换了许多个姿势,云海终于寻得一个枯树横枝上,躺在上面倒也十分惬意。热风徐徐,吹的人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好歹看见了晃晃悠悠而来的马队。那一行人有骑马,有马车,有徒步,这样看来也怨不得他们走的这样慢了。
车队前头是二十余壮汉,均是深褐色劲装,个个身强力壮,内劲充盈,中间是三辆梨花木制的马车,为首那辆雕花繁复,车身最长,马车顶棚四角挂着红色宫灯,随着马车的行走摇摇晃晃,后头两辆却是极普通的,倒也是上好的木料。三辆马车周围有十余个骑马的黑色劲装汉子,后面跟着四五十衣衫破旧的人,也多是壮年男子,但其中也不乏妇孺,最后是二十骑骑马壮汉。
云海扁扁嘴,凡人真是奇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不骑马,倒教身强体壮之人省力气。奇怪归奇怪,云海还是一溜烟的跑上去。
未等她张口,一个骑马的黑衣人便喝道,“什么人!”
随着这一喝,车队停了下来。云海见那人面色不善,干巴巴挤出一脸笑,“这位大哥,小女子迷了路,不知可方便搭个车进城?”
那人沉默片刻,下马去第一辆马车窗前,低语几句,窗帘被一只纤柔白嫩的手撩开,车中露出半张女人的脸,肤如凝脂,樱唇琼鼻,下巴精巧,眼睛被帘子遮住一只,但仅露的一只眸子是淡淡的茶色,仿佛一盏上好的龙井,几欲沁出茶香来。
那女子说了什么,黑衣大汉迟疑一下,转身朝云海道,“我家主子请姑娘上车。”
说着竟是引她去这辆最华丽的车,云海心道,凡人倒是蛮热情,都未曾问她来路,便请她上主人所在的车子。
车内极宽敞,便是容下十余人也绰绰有余,可里面却只有两张小几,一张放在车尾塌上,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人侧卧着正与一名灰衣男子下棋,另一张小几放在马车中央,上面平平稳稳的放着四杯茶水,方才拨帘子的美人正跪坐在几前,见云海上来,缓缓放下手中茶壶,冲她微微一笑。
好在云海在神界看美人看的麻木了,虽觉得她美丽,也还不至于教人失神,相较之下,更令云海侧目的是那名一身华服花里胡哨的男子,外衣是金色底子上红丝线绣着大朵牡丹,绿丝线纹就花叶。那牡丹花十分奇特,火红妖娆的花瓣簇拥下蕊是更加妖异的蓝色。胸前缀着一串宝蓝色珠子,素净的十根手指上竟有五根都带了戒指,红宝石、绿翡翠、羊脂玉……云海咋舌,原来真正的暴发户是这般模样,相比之下,风兰伤那行头真真是朴素了。这一身林林总总加起来,实在是热闹非凡,其缭乱程度堪堪与司姻天君的钟离谷不相上下。他一张被繁华锦簇围绕的一张侧脸,显得愈发白嫩干净,夹着黑子的一只手也是修长白净,骨节分明。这男人长的似乎很是俊美,看着那弧度优美的侧脸,云海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素白的面庞令云海想起了钟离谷中那几棵梨树,越是在纷繁中越显得冰清玉洁。
云海觉得有必要对主人道谢,便向那华服男子道,“多谢这位大哥仗义相助。”
桌前的美人忽的掩嘴轻笑。
云海仔细回忆方才自己说的话,司命天君戏折子上都是这样写的,似乎并无不妥……
美人浅笑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呢,那位才是这车的主人。”美人微微朝灰袍男子努努嘴。
云海愕然,目光这才转向那人,一袭灰衣布袍,腰间一条白玉带,看起来十分健硕,肩膀很宽,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微扬,生的倒也算好看。尤其是由内而外的气魄,令人顿生敬仰。云海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真是失礼了。”心里却把华服男子骂了几百回,在人家马车上,他打扮的也忒嚣张了些。
灰袍男子将手中白子丢进紫砂钵中,笑着问道,“在下罗暨,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想想在凡间报真名应该也无人知晓,她又不是如司命天君那般出名,于是答道,“云海。”
罗暨爽朗一笑,面上是与他魁梧身材不符的阳光灿烂,“真是个有趣的名字,一般女子名讳多是温婉可人,姑娘的名字平和之中竟含包罗万象之意,嗯……有趣。”
云海挠挠头,道,“包罗万象?我看是罗公子想多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的名字就该是‘云天’而不是‘云海’了。”九天尊崇,只有站在九天绝顶才能睥睨苍生,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罗暨笑的更大声,云海满心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她有这样好笑么,却让这人欢喜的厉害。
“云天……呵呵。”华服男子的声音温雅传来。
云海一颤,小鹿般不安的大眼瞧向他,那人又微微转过来一些,眉眼惺忪的看着云海,如杏瓣颜色的唇淡淡的却不胜诱人,一张一合间,云海脑中全是空白,他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只看见一张同北辰月夜一模一样的脸带着慵懒的笑意。
“云姑娘。”美人轻声唤道,似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又到,“妾身寰姬。”
“幸会,幸会!”云海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她这话又惹的几人一通笑,一般多是男子才会说“幸会”,女子有时也会说,却不是这么个语气。
云海只是从司命天君的故事里头胡乱学上几句,哪里知道其中讲究。然而纵然被笑话,厚着脸皮也就过去了,她在意的是花里胡哨的男人。
他笑吟吟的道,“很不巧,在下就叫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