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华一边关门一边追着问：“洛寒，你真没想要做摄影模特？”
洛寒随口答：“想的呀，宫少那么那么帅……咦？主任，你看。”
洛寒说话的时候，何文华也已注意到十几米外洛寒的办公室门前站着俩穿蓝色工装的男人，门口的走道上整整齐齐码着一垛大纸包。
这不是印刷厂的司机吗？一定是印刷厂送杂志来了。
何文华快步走过去。
“大李，你确定……”
走到洛寒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同时也看到了林翘楚同学在打电话。小脸拉长了，一脸哭相。
“你确定洛寒有说过这句话吗？她确实说过封面有点偏色？嗯嗯~~她还说有点闷。我知道了，那你有交待过她什么吗？说过了？哦哦，要她告诉我再调一调的，什么？你还说印刷跟单的时候盯着点。这样啊？……就是说呀，那天早上就传印刷厂了。我是忘记问她了，她回来了应该马上告诉我的啊。晕死~~”
林翘楚脸对着门站着在打电话，自然也看到了门口出现了何文华和洛寒，聪明如狐狸的小林同学有意无意地在重复对方说的话，以便大家尤其是何主任能够听得清楚明白。
林翘楚一边拖着腔调“晕死~~”着，一边跺了一下脚，全身的细胞都在散发懊恼的信号。
“大李，这样的事情，你最好和我说啊，她懂什么呀！我们是你们的老客户了。什么呀，……都这样了，你还怪我不主动问你？……也不是很严重啦，可是你知道，这是封面啊！就像人一样，还有什么比脸更重要的？什么？没心情和你开玩笑啦，我们主任来了，你要不要把刚才的话说给我们主任听听？……哦，要接待客户？那就算了。你忙去吧。拜拜~~”
办公室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洛寒的办公桌面上堆放着一只和门口一样的大大的花纹蜡光纸包。纸包剪开了，可以看到包里全是16开本的杂志。
从林翘楚和打印店的对话中，何文华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从这俩工人中间挤过去，抓了一本杂志在手里。
这本杂志是杂志社的赠刊，是不能发行的，也不归公司投递，由杂志社直接随主刊附送。按惯例，印刷厂每次送杂志给杂志社前，都会先送三百本给公司留存，同时也是让公司可以在送杂志社前先过个目。这本杂志就是宫少为那家高档书吧做封面广告宣传的那本双月刊。
“灯都开起来。”何文华眼睛盯着杂志，嘴里叫人开灯，也没指名叫谁开灯。
“都开着的。”韩双应了何文华一声，她的手里也拿着这本杂志，显然大家早就已对着灯光仔细又仔细地看过，一致认为问题严重，林翘楚才会打那个电话。
何文华把手里的杂志凑到眼前睁大眼睛仔细瞧瞧又举起来眯着眼睛认真看看，脸色灰了。
一眼看去，封面上的宫少好像没有了神采。整个封面有些闷，色调偏灰也偏暗，再加上打印店制作样书，封面调亮了一些，用的纸张和实际印刷用的纸张虽然都是铜版纸，但打印店的品相要好一些而且克数稍重，覆膜工艺也有细微差别。这些个因素组合起来，如果把这个封面和送给杂志社领导签字的打印店做的那本样书比较，确实有明显的差距。
何文华的眼皮耷拉下来。
出这样的事故，一定是哪个环节疏忽了。
公司是以承包制作的名义接这本杂志的广告业务的。按照工作流程，公司制作完毕，打印一本样书交给杂志社领导审核并签字同意付印。就是洛寒从打印店取回来的那本样书，办公室当天早上就把样书送过去，当时就签了字。随即就通知林翘楚进入印刷环节。
首先，问题出在洛寒身上。洛寒把样书交给林翘楚的时候，应该把大李的话带到，告诉负责封面设计的林翘楚，但是洛寒把和大李的相关对话贪污了。当然，林翘楚也没问。当时，林翘楚只顾着操心洛寒别把她指使洛寒下了班帮她传文件的事说给何文华，根本没想到其他的。
然后，接下来这个环节最重要。因为那天正好是八号，洛寒被何文华叫到他办公室去，获知自己月工资四千八，回来后口没遮拦地告诉了林翘楚，而林翘楚当时做的事儿正是印刷前的检查工作，她正把整本杂志的JPG文件调出来看过来看过去。因为当时林翘楚心里正为着洛寒的工资竟然有四千八、整整比她多了二千整数而呕气，就直接忽略了洛寒的存在，同时也把自己的职业敏感和责任心也给忽略了。
再说，全部文件陈波副主任临去北京前机审过的，林翘楚检查了没觉得有问题，就发给印刷厂了。因为按杂志社和公司约定的工作时间表，八号必须交付印刷。八号传文件给印刷厂，印刷厂当天出片、排入印刷工单，夜班或者第二天早班上机印刷。印刷最少前后得三天时间，印刷厂八号接印，今天把杂志送到，是相当负责任的。因为今天是周五，明后天是周末。下周一就是十四号了。杂志社十五号之前必须拿到成品，这是工作流程的死规定。
其次，是那天开会叫洛寒拿封面给宫少过目，当时何文华和马经理都在场，如果拿到封面大样，免不了会有一番讨论，就会发现相关问题，可是偏偏洛寒把封面做成了钱包，偏偏这钱包又闹腾出了一点风波，封面过目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里有个重要的细节，宫少要马经理陪同来找洛寒道别的时候，没找到洛寒，却让林翘楚“盯”上了。马经理随口叫林翘楚再去打印一份封面，也随口说宫少等着要的。一是给他们为嘛到三楼来安排个理由，另外也确实是想再过目一下。这个随口是下意识的不放心。
可是，林翘楚同学把这茬给忘记了。因为她出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宫少开着他的奥迪TT离开。又因为快到下班时间了，知道宫少不会再折转回来。她想，QQ传的源文件还在打印店电脑里，就给打印店打了个电话，让打印店先打印着，她有重要的事儿要办，第二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来取。打印店前台不是她熟悉的大李当班，也就没有说到万一忘记了就提个醒什么的话。结果，这个“不重要的事儿”就被林翘楚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正的不了了之了。
再有，如果发现设计上有不确定的问题，最后还有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是陈波带着林翘楚在印刷跑样的时候盯着，发现色差什么的，当场就可以调整。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儿。可是因为陈波人在北京，既没有这个如果，也没有这个调整。
当然，当班的印刷头头如果发现制作偏色，也可以“自作主张”帮助微调，但是，这样的概率是非常之低的。这不是硬伤，不帮忙还好，一旦帮出了问题，这个“自作主张”是要负全责的。印刷厂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除非客户特别交待过。
就这样，阴错阳差地，这几个环节都一一开了小差，一个环节也没把好。
这样的事儿可大可小，大起来就可能得全部重新印刷，就算是节约成本，只重新印刷封面，也会影响杂志社正常的出刊时间。不免会被出版社数落，而且也有损公司的信誉。再者，重新胶装的封面总没有原装的服帖，是个瑕疵。何况，即使只是重新印刷封面，这几万本杂志，无疑是多了一笔额外支出。更何况，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杂志社一气之下，中止公司做这本增刊的广告业务。这就不仅仅是经济损失的问题了。因为这本增刊属于主刊的计划外生育，本身就不符合出版管理，为避免擦边球打到高压线上出问题，杂志社根本没有和公司签订增刊的广告业务合同。再说，这本增刊给张三做还是李四做，本身就有竞争，杂志社领导内部也有争议。
如果杂志社不计较，就算那家书吧对广告效果再怎么不满意，大不了减免广告费，也不算个大事儿。可是，谁能保证有这个如果？
“主任，我……我陪。”
洛寒看着何文华凝重的脸色，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做错了事，如果重新印刷什么的，她应该负点责任。
何文华看了洛寒一眼，他这会儿根本没想到谁负责任，眼面前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怎么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状况。何况他也不是个出了事儿就拿下属当先锋的领导。
其他的人也都看了洛寒一眼，各怀心事。有的担心绩效工资要泡汤了。有的担心你洛寒出钱赔偿是不是连累我也要出这个钱。有的则直接讥笑洛寒，你洛寒钱多了烧的慌？啥也不辩解就先像个猪头一样包揽了一切责任，你包得了吗？
何文华还在转脑子。总公司是非常重视将公司的主打业务从广告向主流媒体转移的，这是烧钱也要做的大事，决定了公司今后的走向……
最棘手的是，公司这边还不能主动过问这事儿。杂志已经印刷好了，这是既成事实，如果杂志社接手签收的人不认为封面有问题，那么，这问题就不存在，有这样的好事那就真的是阿弥陀佛了。即使杂志投递后发现了问题再回头提起，性质和局面就完全两样了。
可是，如果公司这边就这事主动与出版社接头，除非是社长本人，其他的人谁都吃不了担待，都得向上请示……结果就会是杂志社不重视也得重视，而且得高度重视，怎么样都会是个大问题。
何文华心里七上八下在权衡轻重，他知道这事他编辑二部主任是吃不了承担的，但他是主要责任人，如何妥贴地处理好，才是他要考虑的。
何文华头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