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嘀……”
愤怒的狂躁的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呐喊着盖过了唏哩哗啦的雨声。
“吵什么吵?有本事你飞过去!”
许祖源懊恼地吼叫,斯文也顾不上了。反正也没人听到。
当红灯闪过了最后一秒的当口,在后面的车主一个个踩着油门按捺不住要蠢蠢欲动的当口,“咯嚓喀嚓”,许祖源的车子很不识时务地又熄火了!
……
许祖源开着他的伊兰特蜗行在大雨肆虐中的这座城市日益拥堵的马路上。这一路上,他的脑子里想的事儿都和姜迎春打来的那个电话有关。
许祖源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姜迎春的电话的。接电话的过程中,他基本上没说什么话,都是在“嗯嗯”地应和着姜迎春。有句成语叫“言多必失”,这是许祖源为人处事的信条之一。
多年的行政工作,尤其是文秘,又尤其是文化单位的文秘,是很能修炼人的。
许祖源和姜迎春可谓是老相识了。
那时候,许祖源在出版社办公室做文秘,姜迎春是出版社所辖若干个杂志社之一的一名老校对,无论身份年龄还是办公室,他们都不是一个楼层的,自然也没交往。但有时候开个大会什么的,台前台下也会打个照面,又日日在一幢大楼里进进出出,多少是面熟的。
后来因为和梅映雪的非正式恋爱关系,许祖源和梅映雪一起去过一次姜迎春的家,仅此一次,以后再也没有上门。又后来,和梅映雪也疏远了。许祖源只在出版社呆了不到两年,就调到省新华书店去了。他调走没多久,梅映雪就结婚也离开了出版社甚至离开了这座城市。所以,许祖源和姜迎春虽说是老相识但并没什么联系。
洛寒是不知道许祖源办公室的座机号码的,但对姜迎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来,许祖源并不奇怪。毕竟他许祖源和马鸣凤何文华他们有工作上的来往,而且这几年政府职能部门政务公开,无论网上还是114黄页都能查找到。但是,姜迎春电话中说他带了洛寒回家而且提出让洛寒留宿却让许祖源始料不及。
放下电话,许祖源开始心神不宁。过道上不时有人走过,奉行低头做人的他又从来没有关门办公的习惯,这会儿门外晃动的人影,着实给他心头添烦。
唉~~
二十多年了,一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满怀抱负的大学生,从师范美术专业毕业分配在古籍出版社,然后又到美术出版社、教育出版社,再到省新华书店,后来终于如愿以偿进入新闻出版局做了副科长、科长,满以为会一步一个脚印地继续副局长、局长。
想想自己其实目标也并没那么远大,能够到局长就给自己的人生画个圆满的大句号。可是,这几年,许祖源原地踏步,再也没进步过。眼看就到五十大寿了,按照现在的干部提拔任命条件,局长的官衔于自己是此生无缘了。
这段时间,局里又调了他充实“农家书屋工程”。
怨天尤人吗?那不是许祖源的风格。除了务实还是务实。事业既已如此,稳着位子熬到退休,或许能混个副局级待遇,也差强人意。
又下雨了。
窗外,白天根本就不像个白天,竟然能看到一间间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来。雨滴砸在窗边的空调外挂机上“哒哒哒”地响。
吵人,添堵!
许祖源,你烦什么呢?
既然现在事业上没什么可操心的,操心操心雨天老婆和儿子的回家问题,才是正经事儿。
可是许祖源的心里不光光惦记着老婆儿子,更惦记着洛寒。
也许,这会儿洛寒也在惦记着要跟着自己回家吧?
许祖源忍不住拨通了洛寒的手机——
“洛寒,你不回家了吧?”
“姑父,我在爷爷家。”
……
许祖源被洛寒这声“爷爷”给当头泼了冷水,才就半天的工夫,洛寒不仅见到了姜迎春,竟然还紧赶着姜迎春叫“爷爷”,还叫得那么自然,好像真就一直有这么个爷爷……许祖源本来是想先告诉洛寒自己提前下班的打算,暗示洛寒可以马上跟着自己回家,听到这声“爷爷”,许祖源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放弃了带洛寒回家的想法,主动地提出让洛寒“你就在你表姨公家里住两天。”
这样,至少不会让洛寒为难,当然也不会让洛寒反感。
住就住吧,不就是住两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两天改变不了什么。
许祖源关了门,从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开了车子准备一路接上老婆儿子回家。当初买了云河的物业,一是图那儿的环境,二是那儿有个全市最好的附中,三是老婆在那儿开了间高档干果店。
那一带是市政规划的别墅区,都是有钱人。
……
车子上了绕城高速,车速明显地快了些。可是,雨真淫啊!好像龙王爷打开了出海口的闸门,倾盆大雨下的是天昏地暗。尽管打开了大灯,车前仍然是混沌一片,许祖源不得不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跟着它的速度不离不即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前进。
雨天路滑,风大雨急,车子有点儿打飘。如果不是因为经济收入上的限制,许祖源也不愿意装低调买这辆伊兰特,谁不想开宝马奔驰?前些天,何文华还提到,如果他许祖源想换车子,可以帮他跟徐琳说一声,徐琳的夫人是奥迪4S店的销售经理,如果买奥迪,无论A几,打个折扣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凭自己这一年十来万的总收入,要付房贷,要养父母,还在供儿子读书,还要养车,还要……
刮雨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只是有限度地刮去流淌下来的雨水,并不能阻止雨水流淌下来。许祖源很莫名地联想到,很多的事情都是发生了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或者对,并不能预知。就像当年选择了邬兰兰为妻而没有选择梅映雪。
选择邬兰兰,是许祖源经过了反复权衡的。自己一个小县城里上来的大学生,既没经济基础又没上层建筑,要想扎扎实实地有个根基,最好的捷径就是找一个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妻子。上上等的是既有上层建筑又有经济基础,次等的是没有经济基础但有上层建筑,再退而求其次是有经济基础。总之,绝对不能找一个和自己一样一穷二白的。当然,女方的相貌也很重要。
经人介绍,许祖源选择了刚刚高中毕业的邬兰兰。邬兰兰不仅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她的父亲是军转南下老干部,邬兰兰在五个孩子中最小,那四个全都在部队里,还都在祖国的边疆。邬兰兰高中一毕业就安排在了百货商店工作,工资奖金都稳定。还常常能买到打对折的热销商品。
何况邬兰兰很招人疼,百分百的小鸟依人。比如说,如果许祖源一晚上在文化宫打篮球,她就一晚上为许祖源守护手心里的眼镜,眼珠子满目崇拜左转右转当扫描仪,尽管她分不清什么叫三分球和两分球。如果她呆在许祖源的寝室里,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劈叉坐在他的腿上,虔诚地抚摸许祖源的眼镜,然后再更加虔诚地抚摸他智慧的眼睛。……
这样的女人,你不疼她?除非你不是男人!
然后,许祖源又认识了梅映雪。而且身不由己地爱上了梅映雪。
认识并爱上梅映雪,让许祖源品尝到了什么叫日思夜想,什么叫看了一眼就心跳,什么叫心灵的煎熬……
可是,梅映雪和他一样,不!比他更惨,虽说是独生女,却有一个哑巴父亲和一个聋子母亲,而且还生活在“车子是开不进去的,要么坐船橹,要么走二十多里官道……”的原始乡村。
此官道非彼官道,乃是以前公家沿着河港修的土路。
许祖源希望自己能够挖掘到梅映雪的潜力,给自己爱梅映雪寻找个理由。他隐隐约约听说梅映雪这位做校对的表姨夫姜迎春有一姓宫的当官的老婆舅,可是他经过实地考证,这纯属以讹传讹,因为姜迎春的老婆根本就不姓什么宫而是姓草头王。
再说,就算真有这么个老婆舅也不顶用,只不过是下面一小县城的七品芝麻官而已。
爱情是盲目的,但许祖源对爱情的选择是不盲目的。时年已是大龄青年的许祖源果断地选择了邬兰兰并果断地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有谁想得到后来呢?
几年后,岳父大人告老还乡,回到了乌苏里江畔钓鱼晒太阳。梅映雪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位姓宫的表哥政绩斐然,一路高歌猛进直达州官。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姜校对——一生只做了校对没升到编辑的姜迎春竟然会有个那么出息的女婿。而且这位女婿的工作职权范围和许祖源有那么密切的联系……
想这些有用吗?
现实是梅映雪已经死了,我许祖源还拥有活生生的邬兰兰和许胜君。
车子不得不慢了下来,每天回家都要经过这该死的收费站,每月还要缴纳这刺毛的二百五十元过路费,许祖源气是不打一处来。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二百五!收吧收吧,收买棺材的钱。”
骂过了,他又想到姜迎春电话里问他梅映雪出车祸人没了怎么不告诉他姜迎春?又问到梅映雪火化为什么没通知他姜迎春……
为什么?能告诉你姜迎春吗?许祖源全都吱吱唔唔含糊其辞。反正梅映雪临终把洛寒托付给了我。
既然洛寒呆头呆脑,既不过问什么火化也没提到什么葬礼。又关你姜迎春鸟事!何况我就是不想让什么人知道,更不想让什么人过问。
为什么?
就为了梅映雪的一句话。
这句话是他许祖源给梅映雪联系好了工作,伊妹儿通知梅映雪随时可以来上班并且客客气气地邀请梅映雪如果没有合适的住处可以住到他的排屋来,客房还空着。梅映雪在回复中最后加了个“又及”,原话是“又及:看到你形容的你住处的周边环境,我很向往。我想在郊区最好在你家附近买幢别墅,五百万左右的。麻烦你帮我留意。谢谢!”
梅映雪死了,这五百万左右的款项在哪儿?只有洛寒知道。
本身就有义务领洛寒回来,更何况……
又不做什么缺德的事儿,一切看洛寒自愿。想来养只哈巴狗儿还能看家护院,何况是洛寒这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好姑娘。只要你待她好,她迟早会像乖乖女一样把这笔款子交给她姑姑,就像她交工资卡一样。
那么,邬兰兰的毕生愿望——从排屋搬入别墅,就绝对不是白日做梦了。
车子从国道驶入辅道,长得像日本小洋楼的别墅就在眼前。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开着奥迪A8在保安的注目礼中不转弯地直接驶入有着五百多平方面积的花园和三百多平方居住面积的别墅了!
糟糕!都到家了,既没记得接老婆也没记得接上儿子。
这叫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