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梅老上台,台上众人俱是上前问候。
梅老神色严肃,郑重其事道:“老朽是来裁决胜负的,用不着这么客气。否则难免会有徇私嫌疑,还是庄重点好!”
十几位老人知道这梅先生是城主邀来的,不敢辩解,喏喏而退。
方寻也识趣,正要退去。谁知老人竟然偏偏向他招呼道:“小友可认得方劲?”
方寻凛然,正色问道:“正是家祖父。前辈有何见教?”
梅老先生如风干桔皮一般的脸上,忽然绽出笑容来,喜形于色说道:“见教可不敢当。想不到,方小友果然是故人后代,若有暇,代我向令祖父问好!”
方寻应诺,也不追根究底。
有军士将太师椅端上来,老人却推辞不受,转向那些名医确诊的病人那里走去。时而看病人手中的药方,时而摸脉,时而问询……才一顿饭功夫,就把对面那些病人都看了一遍。
“不错!不错!虽然只是望诊,但能将病情看的八九不离十,倒也难得!要论起诊病,你们都极为出色。只是说起治病么,却不甚了了……”
梅老先生批起人的面子,竟是毫不留情!直言不讳,说他们只会看病不会治病。
有个名医不服,离了座椅,大着胆子问道:“在下不才,请问梅老先生,究竟何出此言?这些药方,都是众人齐心合力,斟酌再三,才确定下来。怎会治不了病?我等在青丘城里治病数十年,也算小有名气。若连这些小病也治不好,岂不是沽名钓誉么?”
梅老先生拈着胡须,眯眼笑道:“嗯,确实是这样!”
“欺人太甚!”
“就是,一个老头儿,凭什么说我们不会治病,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根本不会治病……”
……
十几个名医立时怒了,除了孙老头神游天外,其他人都高声大喝起来。
这些人例来被人景仰,虽然不敢自称医术冠绝古今,也以“一代名医”自诩,哪里肯受这等闲气!一个方寻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小辈无礼冒犯,但这老者可是城主所说的本朝有名的儒医。素未谋面,自然不以为然,都以为梅杰轩是有意偏向方寻。
忽然上方一声咳嗽,众人立时止声。
城主赵简朗声说道:“数年前,我和梅老先生同时起程,自京城来到青丘山脉。他隐居山野,不问世事,而我被封为一城之主。因为梅先生品性端正,本城主才邀他来前来评判,各位就是如此相待的么?
虽然梅老先生言辞激烈,那也是责之切,苛之严。先生是儒门出身,后来从医,更是苦心孤诣,要改善医国风气。因此舍了名利,在京师教学数十年。直到新王继位,万象更新时,才得闲暇,辞官归隐。说起梅先生的医术,纵非当世第一,但在赵国,也是罕有其匹!列位休恼,且听梅老解释,定见分晓……”
一群名医虽然忿忿不平,也只得忍了,要听梅老先生如何解释。
此时,梅老先生才侃侃而谈:“不明五行,不敢谈医。不晓阴阳,不敢言术!医之道,博大精深,不是背几张药方就能成为名医!前人留下汤诀单方,只为让后人有个参照,好因时制宜,却不是为了抄袭。若是天下病症一方即愈,还要大夫做什么?若是会背药方就是名医,那最擅背书的儒生岂不都成了名医?”
有人嘀咕道:“你不也是儒生么?”
老人居然听见了这话,不禁笑呵呵道:“不错,老朽曾经是儒生!从小苦读,只为学成栋梁,匡扶社稷。只是资质有限,屡试不第。只好舍了救国的念头,改为救人。回首前尘,不觉间从医已过百年。”
方寻惊奇万分:这梅老先生竟然有一百多岁!
既然先前是儒生,屡试不第才做了大夫,学医之时定然在三十岁上下。学成后,又从医百年,岂不是一百多岁么!先天巅峰境界才有二百四十岁的寿命。这老人虽然有先天元气,但不是先天武者,能如此长寿,倒也稀奇!
想到这里,果然听那老人继续说道:“……今年恰好是一百四十一岁,说起来,倒与药王寿命相当……论起治病救人的数量,不敢与列位名医相比。但说起对医术的见解,老朽自问还过得去……且说此人,他病在头脑,是风邪入侵所至。而他手里的方子,却是一个治湿邪的药方。还是药书上的,连份量都没有半点增城。
湿性主下。且不说湿邪多犯下肢,极少侵犯头脑,单是这方子就有问题。这人的病症是多年前积下的,最好是先补身,再治病,而不是用这张治病症初起的方子。久病之体,怎能承受凶猛药力?虽然头痛能愈,但不久后又添新病。还有那人!许是一位铁匠,虽然……”
风、寒、暑、湿、燥、火,平时称为六气,是气候的六种变化。
正常的六气不易致病,当气候变化异常,六气发生太过或不及,或非其时而其气,以及气候变化过于急骤,或在人体正气不足,抵抗力下降时,六气才能成为致病因素,侵犯人体发生疾病。这种六气,便称为“六淫”。淫,有太过和浸淫之意。由于六淫是不正之气,所发又称其为“六邪”。
方寻听老人之言,句句中肯,也是佩服。那些老者细细思量后,也一语不发。只听老人滔滔不绝的说道:
“……病症是久病体虚,积年成疾。常言道:疥是肾疳,疮是骨疽。这明明是久病之体,肾气虚弱导致遍身生疮。而方子却单治疮疡,不论致病根本。这一案例,也是失败了罢!总而言之,这二十四个人,两人的治法是治标不治本;还有一个方子驴唇不对马嘴,完全不对症;另外二个药方剂量过重,病人难以承受;还有两案,治法不对,不该用汤剂。算起来,共有七个案例,是失败了,且算做无效。诸位可以意见?”
十几名老者含羞不语,有的面色通红,显然这梅老先生也不是信口开河。
孙老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时而看向外面。这时才似乎回过神来,赞叹道:“梅先生好眼力!真个说起来,不论诊病、治病,我等皆是不及。方才先生还赞叹望诊的厉害,如今想来,更是惭愧。没有看出真正病因,如今被先生指正,才恍然大悟。在下心服口服……”其他老者俱是点头叹服。
梅老先生含笑点头,信步走向方寻,将方寻所治的病人也看一遍。忽而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方小友,你用的可是祝由水影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