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而自己想得入神时大张着嘴，一副要凑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势。韩小鱼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简雨觉得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不然实在是对不起这顿纯正的意大利烛光晚餐。
“我其实……”简雨忽然看着韩小鱼，就像一年前李庭看着韩小鱼的眼神。
可后面的几个字忽然噎在了简雨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嗡嗡的作响。他全身肌肉绷紧，面部肌肉僵硬，像是自己正要吐出一发导弹，但是发现它打错了目标，要生生地吞回去。可来不及了，“我其实”三个字已经出口，韩小鱼已经听见了吧？她脸色已经泛起了该死的酡红啊！
“我其实……以前蛮喜欢你的。”简雨说，他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把后面那句话生生的塞了进去。
“我其实喜欢你”这句话很容易说，这个时间情境就是为了让他说这句话而准备的，他现在已经喝下了两杯酒，说一句大胆的话喜欢什么人理所当然；“我其实……以前蛮喜欢你的”则很难，为什么在其乐融融的时候重提那件已经结束的事呢？给一切画一个句号？
“这我早知道啦，不用说的。”韩小鱼脸上的红色褪去，她低下头，轻声说。
简雨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次换气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个女孩自己明明曾经朝思暮想，直到今天还可以帮她出头，无论他怎么变，都不会像捡起一张纸巾那样俯身拾起韩小鱼！对于他简雨而言，那个女孩就一直是开学那天自己见到的骄傲公主，如果现在韩小鱼像以前一样打发他跑腿去买什么东西，他简雨照样也会去。
有些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简雨跟谁发狠似的咬了咬牙。
“其实我以前也知道，但我装着不知道……还...还那样对你，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韩小鱼轻声说。
“没事没事，我真的不怨你，相信我咯。”简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
认识了你我才懂的，其实我高中过得很惨的，要是不是整天对你发花痴会更惨的吧？多亏有你……虽然错过了，但是我们都不能否认自己的过去吧，那些东西都是美好的。”
他说完了，抿了口水咽了下去，觉得有点窘，“说的太文艺，你凑合着听……”
“没事。”韩小鱼低下头，摇了摇，“你说得很好。”
简雨拿起纸巾擦汗，平生第一次说话被人赞美，真有点找不着北，接不上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往唯一亮灯的这一桌张望，手里还提着什么家伙。
“你妹啊！敢问大哥你这时候冲进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没等侍者上去阻拦，简雨一拍桌子，“过来！”
“采……采访啊。”脸上就写着“记者”两字的兄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录音笔，又指了指背后的摄影师，觉得这些东西该足够说明自己的身份了，“这就是我妹妹……一会儿她帮两位照个像……我们是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听说Aspasia今晚美食家包场，行政主厨亲自动手，就冒着大雨来采访，兄弟真年轻哈！”
“哟呵，记者啊？一起坐下来吃点？”简雨大松一口气，好歹可以不必跟韩小鱼讲让人尴尬癌都犯了的话题了，这记者真是识趣啊。
“是呐是呐！”记者对于阔绰美食家的年轻且好客很震惊，点头哈腰，“吃就不用了，跟咱电视观众说两句？”
“说啥？”
“菜色咋样？”
简雨沉吟了片刻，哒吧哒吧嘴，“这鳕鱼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青苹果来调味而不是柠檬。”
“配的酒感觉合不合胃口？”
“这酒说实话也就很一般吧。”简雨理直气壮地指指瓶子。
“餐厅的气氛呢？”
简雨豪迈地仰头，“那古董酒橱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很现代的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的协调，既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我就说嘛，”记者兄弟就差捶胸顿足了，“高人就是高人呐！”
简雨吐吐舌头笑了，扭头看见韩小鱼也笑了，此刻雪亮的灯光在沾满雨珠的玻璃上一闪，暗蓝色的法拉利跑车停在外面的树下，车窗降下又升起，李小刀对着简雨点了点头。
记者们给简雨和韩小鱼正面侧面特写无数张之后，获得了侍酒师的邀请参观酒窖，兴高采烈地去了。
桌边又只剩下两个人，沉默了相对了片刻之后，韩小鱼笑了，像是高傲的孔雀。
就是这样的笑，简雨有些痴了。
“你真是个好人。”韩小鱼轻轻地说。
“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地发卡……今晚只是同学吃饭……”
“谢谢，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韩小鱼低声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嗯嗯。”简雨糊糊涂涂地点头。
“我说你变了的意思不是说有钱啊有品位什么的，是说……嗯，你长大了。”韩小鱼理了理耳边的发丝。
“你这么说好像我大姐似的……”简雨说。
“真好啊。”韩小鱼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继续呆坐着，简雨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要说的了。
“你同学来接你了，你们赶时间就快点走吧。”韩小鱼打破了沉默。这个看起来跋扈又马虎眼的女孩，其实心思细得像针一样，见过一次就记住了李小刀的车。
“那辆宾利会送你回家。”简雨起身，“别跟他们客气，付了钱的……老实说我依旧穷得叮当响，都是我舍友掏腰包，包餐馆豪华车这身衣服什么的都是他搞的，我刚才蒙那些记者的，这些菜和酒好是好，但是根本不对我胃口。”
“我也猜到啦。”韩小鱼站了起来，像以前那样眼神清亮，微翘着下巴看起来还是很骄傲。
“嗯，只有这个是我准备的，送给你。”简雨从包里掏出一个像是装鞋子的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韩小鱼纳闷，简雨如果从包里拿出一束玫瑰她也不会这么惊讶。
“许愿星，我知道你喜欢星星。”简雨说，“以前...以前想你的时候就折一个，三年也有这么多啦，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纪念。”
韩小鱼什么都没说，轻轻抚摸那个黑色的盒子。
“我们还是同学……和好朋友的，对吧？”韩小鱼抬起头来。
“是啊.”简雨点点头。
“以后...还能见到吧？”韩小鱼轻声说。
“嗯，还能见到的！”简雨说。
他推开门，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雨，竖起衣领把脑袋遮住，拎着旅行箱和背包一路狂奔出去。坐在副驾驶座上，关门前他最后一次向外望去，沾满雨珠的玻璃那一面，韩小鱼双手按在玻璃上，嘴里呵出的气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雾，嘴型是“再见”。
法拉利切开雨幕驶向林荫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