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温缓缓地从礼堂中走出来,胳膊下依然夹着他那被重新卷起来的地图,脚步迟缓,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被拒绝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十拿九稳,齐王一定会同意自己的计划,给与自己资助。但最后,齐王还是拒绝了自己的计划,他和越王一样,把自己当成了个骗钱的骗子。
什么天下最开明贤德的王,什么天下最进步开化的国,全是狗屁!
一帮沽名钓誉的瞎眼汉,没一个识货的!
以后可别后悔!
离开大讲堂,卫温头也不回的从稷下学宫的大门走了出去,门外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马车的样式是最近几十年新出现的,全封闭式的车厢,关上车门拉上帘子可以给人提供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这辆马车是卫温在临淄城的车行租的,因为是有年头的老旧马车,租金不贵,他这个穷鬼也能租得起。
不过也就这几天了,再过两天,马车那并不算贵的租金他也付不起了。卫温出身于卫国帝丘一个小地主家庭,从家里攒下的那点盘缠在走遍了楚越齐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仅有的那么一点钱他还要为下一步的旅途做打算。他还不准备就这么放弃了,他不甘心。
“还有燕国。”卫温想着。
拉开马车的车门,卫温钻了进去,马车里有一个少女正坐在那里等着他。少女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但却挽着妇人的发髻,穿着青色的葛布衣服,虽然朴素了点,却显得简约温婉。
“夫君……”看到卫温进来,少女本想开口询问,但看到了自己丈夫的脸色便什么都知道了,便闭口不言。
“又失败了。”卫温自嘲的苦笑了一声。
“那……怎么办?”少女起身坐到了丈夫的身边,伏在丈夫的怀里,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我们去燕国。”卫温搂着妻子轻声说道,“齐王拒绝了我,燕王一定不会的,他一直想在海上打败齐国,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天下这么多国,我不相信没有识货的。”
“可……要是燕王……也……不同意呢?”少女犹豫的问道。
“那我就把图烧了,带着你回卫国,从此再也不提什么大海。”
卫温抚着妻子的头发,相比于新婚时绸缎般顺滑的感觉,现在已经变得干枯而粗糙了,就像她现在身上穿的那身葛布。
“跟着我,你受苦了。”卫温歉意的开口道。
看到妻子现在的样子他就一阵一阵的心疼。她可是卫国公室的女儿啊,为了跟自己这个乡绅家的穷小子在一起,冲破了多少的阻碍,闹出了多少的风波,甚至不惜与自己的家族决裂,这是自己多大的福分呐。可是我却让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在列国游荡,居无定所。在越国的时候,她因为水土不服而染病,差点丧命,可她却还是想着自己,因为怕花太多钱而不肯请大夫。这样的妻子,什么样的丈夫能配的上啊!
“最后一次,舒儿,最后一次。”卫温贴着妻子的脸颊轻声耳语着,“我们去燕国。我要让他们,全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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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包厢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齐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安乐君坐在他身后一点。
大讲堂的演讲又一次开始了,卢子是个瘦小的青年人,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发表者自己的言论。和之前黄子的慷慨激昂不同,卢子的演讲声调相对平淡,却绵绵不绝,而且思维紧密。如果说黄子的演讲是越国钱塘的大潮,那么卢子的演讲就是沂蒙山中的溪流,潺潺流淌,清脆悦耳。
卢子的演讲很精彩,从楼下的阵阵掌声就能听出来,但齐王的心思完全没放在演讲上。
“安乐君,知道寡人在想什么么?”齐王开口问道。
“臣不知。”
“寡人后悔了。”
“后悔?臣不解!”
“刚刚那个卫国人,他刚刚离开寡人就后悔了。”齐王说道,“寡人拒绝了他,是因为像他这种冒险家,寡人一年能见到好几个,大多都是一些骗子,所以寡人没有相信他。但现在想来,他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寡人拒绝了他,他一定会去找燕王,燕王想要在海上与寡人争雄,他说不定就会同意的。卫温要是失败了自然没什么,可要是成功了,那就是齐国的大患。所以寡人后悔了,一万金,三条海船,不是什么大的花费,寡人应该同意的。”
“那,趁他还没有离开临淄,干掉他!”安乐君语气中带着杀气,手上比划了个杀的手势。
“寡人还没有下作到那个程度!”齐王呵斥道。
“是!”安乐君赶忙应和。
“算了,让他去吧。要是三十年前,我一定会派人把他找回来,甚至亲自去他的住处拜访,把他请回来的。”齐王叹了口气,“唉!人老啦,老了昏聩了!黄子说得对,把国家命运寄托在一个君王上,是不对的。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对于君王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信清啊,我快死了。”齐王幽幽的说道。
“陛下可不要说这样的话,陛下有上天护佑,万寿无疆。”
“嘁!这话连你自己也骗不了吧。”齐王嗤笑了一声,开口问道,“你说齐国相比列国,如何呀?”
“齐国,乃是天下最强最大之国。”
“那寡人相比列王,如何呀?”齐王再问。
“陛下,乃是天下最尊最贵之王。”
“当年秦国兴盛的时候,曾与庄王并称东西二帝,结果被列国群起而攻之。秦国靠着崤函天险才保住了关中,而齐国则是堪堪顶住了列国的围攻却也损失惨重。后来两国取消了东西二帝的名号,列国会盟于新郑,约定从此中原列国谁都不能再称帝,这就是《新郑之盟》。”齐王缓缓的叙说道。
“啊呀!人老了,人老了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慕虚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齐王偏过头去看着安乐君。
“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唉!人老啦,老了昏聩了!”
说完这句话,齐王便动了动身子,想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陛下不听了么?”安乐君赶忙膝行几步去搀扶齐王。
“卢子的演讲是环环相扣的,之前的一半寡人没有认真听,后面的再听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齐王回答道。
或许是跪坐了一天,腿部血液流通不畅,齐王没有能够站起来,反而是失去平衡倒向了一边。安乐君赶忙伸手搀扶住了齐王,让他没有跌倒。
“直娘贼!”齐王毫无风度的骂了一句,并用手狠狠的敲了自己的腿一下,“这破腿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搀着齐王走了两步,安乐君就被推开了。
“用不着,寡人没有到了走路还需要搀扶的地步。”双腿从麻木状态回复过来的齐王说道,“要是让人看到寡人被人搀着的样子,说不定会惹出什么谣言呢。”
齐王从包厢中起身的时候,神策军的护卫就去安排车架了,等到齐王和安乐君从讲堂中出来,马车已经在门前等候。
车子很朴素,和之前卫温的那辆相比,也不过就是更新一点罢了。这是齐王特意要求的结果,要是把静泉宫里那辆出访外国、巡视各地的王车驾出来,停在那,是个人都知道齐王来了,他不想那么张扬。
坐进车子里,看着对面安乐君坐在那里拘谨不安的样子,齐王在内心耻笑了一声。
做作!
和人老是这样,在自己面前一副紧张的不得了,生怕触怒自己的样子,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什么性格他们不了解么?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他还是喜欢那些桓灵王、昭王时代的老家族,他们从来是不在乎这些末节的,就如无棣君沈烨,在自己对面坐着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纨绔样子,而自己也觉得这样更令人舒服一些。相比而言,和人就实在是太做作了。
不过这也是以安乐君平信清为代表的和人能在静泉宫混的不错的原因吧,一副下人的姿态,确实令人很舒心。
话说自己以后把和人的地位提上来之后,他们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做派呢?不会是********,便嚣张跋扈,膨胀的没边吧,就像当年淮泗文士那样。要真是那样,恐怕他们被反攻倒算的时候不会有多远的。不过这些和人被不被反攻倒算他田射犬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想让齐国上层重新洗牌以替换掉现在这个暮气沉沉的朝廷罢了。
在这之后,和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
不过自己还能看到那一天么?恐怕够呛。自家事自家知,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说不定那天就进了宗庙。算一算,自己也算是齐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了,在位五十多年,活了七十多岁,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熬过自己。王太子和自己的二儿子都死了,现在齐国的世子是太孙王孙地。田地还是有点年轻了,也不知自己死后能不能驾驭的住,希望他别坏事吧。
“也不知自己死后,能得到个怎样的谥号呢?”看着车窗外繁华的街市,齐王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