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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繁华府邸,思慕流殇(2)

毋望暗自松了口气,茗玉既松了口,那就成了一大半了,她的能耐只有这些,送玉华进了门子也算尽了主仆之谊,后头怎么样靠她自己了。又被大奶奶按在椅子里,便道,“我没旁的好说,只问大哥哥,给她什么名分?是丫头是通房还是姨娘?”

慎言笑道,“妹妹房里的人自然比别处的尊贵,我僻了院子出来迎她做姨娘。”

毋望白他一眼道,“你说的不作数,大嫂子怎么说?”

茗玉憋得脸发青又不得发作,只得恨声道,“使得。”

毋望点了头道,“那就照礼现办,老太太那儿是这就去回,还是你们俩商量了再说?”

茗玉气得一下跌坐在榻上,缓了缓道,“眼看晌午了,妹妹在这里吃了饭再过沁芳园去吧,省得把老太太恶心得吃不下饭。”

毋望冷笑道,“我也吃不下,回去躺会子,你多早晚去再打发人来叫我吧。”说完拂袖而去。

大奶奶呕得不轻,心里明白她拿乔,偏又挑不出她的错处来,只得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言大爷身上,毋望才走到园门口就听见他们夫妻打开了,不由暗叹自己也做了回恶人,在这深宅大院里住着的每个人都不容易,谁知道谁的苦处呢。

翠屏扶了她快步走,边走边道,“没想到玉华这蹄子有造化,碰着姑娘这等主子,这回可把心放肚子里了。”

毋望道,“快些省省吧,我只求你们安生些,下回别再叫我摊上这种事才是我的造化。”

说着又想起裴臻那个素奶奶来,自己虽未出过阁,拿心比心的话,若是自己的夫君也像慎言一样,那又是怎么的一副光景……再想想自己,若裴臻和素卿是好好的一对夫妻,不说多恩爱,只要是有名有实的,她横插一脚进去岂不和玉华是一样的吗?瞧他们弄得这般田地,就像狠狠甩了她一耳光似的,好在素卿有了人家,好在他们只是做戏,否则她是断然不能对他动心的,便是自己苦死也不能够的。

翠屏看她姑娘情绪陡然失落,只当她是给玉华气的,也不敢多问,两人缓缓往银钩别苑去,远远看见竹林的甬道上站了个人,宝蓝的常服,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再走近些,原来是慎行,他迎上来,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素日平和恬淡的脸上掩不住的欣喜,毋望心里纳罕,竟是有什么好事么,怎么高兴得这样?慎行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对翠屏道,“我同你们姑娘有话说,你先去吧。”

有话要背着人说吗?毋望隐约猜着些,顿觉头大如斗,烦闷之余蹙起了眉,不好意思驳斥他,只好对翠屏道,“你前头等我,我就来。”

慎行听了她的话不免心生凄苦,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愿同他多说,转念又想她总是这样淡淡的,今天因自己有事,许是多心了。待翠屏走远了低头对她道,“我才刚听说你未和路家定亲,可是真的?”

毋望暗想不妙,他是哪里打听来的?看来又要费一番口舌。便笑了笑道,“我从未和路家定过亲呀。”

慎行大喜,急道,“那我……”

毋望打断道,“二哥哥,我心里是有人的,所以不会和旁的人定亲,多谢你关心,若没要紧的事我就回去了,今儿乏得很。”

慎行的脸一片惨白,毋望暗念阿弥陀佛,也不看他,匆匆和他错身而过,他这样好的人又极聪明,想必是一点就透的,伤他太多自己也不忍心,到底慎行是兄弟中对她最好的。还记得她七岁时摔伤过头,如今后脑勺仍有一寸长的疤,那时的慎行十二岁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在她床前熬了两夜,最后被他父亲硬拉回去的,那时只当是兄妹情深,不想人大了心思也深了,弄得如今这样实非她所愿。

慎行对她的决绝始料未及,只叹她竟一点旧情也不念,何等冷漠的心肠,自己的一片苦心皆费尽了,一面抱憾一面又极愤慨,不觉用力一扯,堪堪将她的袖子整片扯破了,不顾她惊愕的眼神,直将她困在怀里,任她怎样挣扎也不放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方好。

〇五八 情极怨相生

毋望又惊又惧,平日温文尔雅的慎行力气竟这样大,任她如何抗争,双臂铁打似的不动分毫,耳边只听得他的喘息,一声声,就像野兽捕猎时的低吼,直震得她魂飞魄散。皮肤裸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极冷,冷得她牙关打战,喊又不能喊,挣也挣不脱,怎么办呢,这慎行不顾一切到底要毁了谁?原以为到了家,身边都是至亲的人,谁料到要伤害她的也是亲人,渐渐失了气力,面如死灰的木木站着,任他禁锢。

慎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见她眸中坚忍之色,黝黑深沉看不到边,不觉心神俱被吸了进去,像被架在炭火之上,眼也灼热了,心更翻腾起来,才感到抓着她的这只手里如玉脂一样光滑细腻,一时气血上涌,不管不顾俯头便吻下来,手也像生了根似的从她的小臂直爬上肩膀,沿着宽大的袖笼滑进里衣,直抚上她的背,一边摩挲一边将他压向自己的胸膛。

毋望慌忙推他,却被他一手抓住,没了抵挡,顿时感觉落入了万丈深渊里,眼前几乎黑下来,绝望间喉咙里发出哽咽之声,眼泪顺着眼角流入衣领里,躲闪之际甩乱了发髻,甩落了钗环,叮叮落在大理石的甬道上……慎行辗转反侧愈加深入,毋望喘不过气来,脑中只迷糊念着兰杜,再无其他。

慎行渐渐感觉异样,忽然停下,看她面上已无人色,满眼的悲苦绝伦,他蓦地放了手,慌张退后几步,心口憋得又疼又苦,自己竟成了禽兽,那样的爱她却将她逼成这样,如今怎么办,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了。看她摇摇欲坠直觉上前扶她,被她厌恶地隔开,慎行哑声乞求,几乎低到尘埃里,“春……我去求老太太,把你许给我,好不好?”

毋望恨他入骨,什么芝兰玉树样的儒士,碰上欢喜的照旧巧取豪夺,天下男子的共性罢了,原以为他是例外,谁知不过高估了他,求老太太将她许他?可曾问过她的想法?若非她愿意,任谁也不能指使她。她昂了昂头,拢起了撕开的袖子,三分讥讽七分蔑视的一哼,“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慎行听来竟是判了他斩立决,心凉了个干干净净,却又放不开手,只得软语求道,“你好歹瞧在咱们素日的情分吧。”

毋望怒极攻心,再不想同他说半句话,甩袖便要走,慎行拉住她,眼眶渐渐泛红,嗫嚅道,“你是要我死在你跟前吗?”

毋望猛然想起了为她而死的二舅舅,二房只有慎行一根独苗,虽恨他,到底也心软了,掩面哭道,“二哥哥,我只当没今日的事,你快去吧,否则立时死在这里的就该是我。”

慎行的泪成串地落下来,事到如今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这种恶念,只是说什么都晚了,心里愧疚得无法言语,又想若是调头走了她怎么办?看看她衣裳破了,头发也乱了,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正心神俱乱之际,那边翠屏看她姑娘久久不来,又惦念着院子里饭菜都做得了,便折回来催促,绕过那片竹林,忽见主子狼狈不堪的模样,直把她唬得魂飞天外,几乎尖叫道,“姑娘怎么了?”

翠屏原比毋望大一岁,懂得自然也多些,再看行二爷,手足无措满脸的愧色,便猜出了十之八九,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了,一面快速替毋望整理头发,一面忍泪斥道,“二爷还在这里做什么,叫人见了好看不成,我劝二爷快走,姑娘这里自有我们做奴才的伺候,晚了可是毁我们姑娘名声的。”

慎行被翠屏一喝猛清醒过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翠屏又捡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给毋望整了整衣领,又脱了自己的小衫挡住毋望的胳膊,搀了她疾走,无奈她主子腿像灌了铅似的挪都挪不动,翠屏颤声道,“姑娘快些吧,这会子都吃饭呢,园子里人少,要是再慢些,万一给人看见了了不得。”

毋望昏沉沉勉强加快了步子,总算进了院子里,人几乎立刻便瘫倒下来,屋里人见了忙七手八脚将她扶进去,翠屏对那些小丫头和婆子们道,“姑娘才刚染了些风寒,没什么大碍的,你们只管出去吃饭吧,顺手把门也带上。”

几人应了纷纷退出去,翠屏这才把盖住她肩膀的衣裳拿下来,只见整只袖子豁得彻彻底底,嫩白如玉的一条手臂软软搭在榻沿上,毋望脸色颓唐,并无声息,眼泪却从眼角簌簌滑入鬓角里。

玉华一看以为她姑娘为了她的事,到聚丰园里去吃了大奶奶的亏,扑通跪下号啕大哭,直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只差抡自己大耳刮子。六儿是个大炮仗,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状跳起来,撸了袖子就要往外冲,翠屏慌忙拦住她,因屋里没外人,就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几个女孩儿听了委屈,又想没法子申冤,只有哑巴吃黄连,遂围在榻边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子张罗了热水给毋望洗澡,扶她进木桶时她半个身子都僵了,几个人又哭了一通。

玉华把撕碎的衣裳拿布包了小心收起来,嘱咐道,“千万不好叫院子里别的人知道,传出去姑娘没法子做人了。”又问毋望道,“二爷可还做了别的什么?”

单是这样还不够吗,毋望几乎噎住了气,咬着唇摇了摇头,道,“六儿,咱们收拾好,明日便回朵邑吧。”

翠屏看她姑娘的惨状心里也酸楚,只是细琢磨了又不太妥,便道,“姑娘先煞煞气儿,明儿就走怕老太太那里起疑,若细查必会查出由头来,到时候不免沸沸扬扬大家不安生,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毋望听了也思量,这会子就发作是不好,可如今憋了这一肚子的气怎么住得下去?慎行虽不在银钩苑里住,可每日太爷老太太那里的晨昏定省总少不得碰头,那时又怎么样呢,想来想去没主意,拿巾子盖在脸上,闷着再不说话了。

六儿哭道,“我原当二爷是好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做出这等事来,大家公子不过如此,不如回了老太太讨个说法。”

毋望扯了巾子道,“你别声张了,回了老太太大家没脸,左不过把我指给慎行,还能怎么样?”

玉华试探道,“其实二爷也是个好的,平日绝没有半点逾越,和我们下人也极客气,一味的只知道读书,旁的歪心思是没有的,这回出了格,想是对姑娘爱极了。他又是个性情内敛的,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又看姑娘对他无意,两下里夹攻,便做了糊涂事了……姑娘当真对她一点心思也没有吗?倘或能够,何不就答应了,老太太,太太们又疼你,将来总要许人的,外头找去焉知能比得过二爷去,姑娘以为呢?”

毋望也知道这个理,无奈既有了裴臻,哪里还容得下慎行,便径直摇头道,“我心里……只当他是哥哥。眼下虽成了这样,我再怨他也不能把事张扬出去,这是为他好,也为我自己着想,往后各自错开,不相往来也就是了。”

众人皆不语,伺候她擦干身子换了衣裳,又扶到榻上歪着,问传不传饭,只说吃不下,倒头就睡下了。几个人不放心她一人待着,轮流吃了午饭,榻边上也不敢离人,毋望睁开眼看了看玉华,慢慢道,“你的事儿大奶奶那里也没话说,你自己准备准备吧,从我这里出门还是回了老子娘家里,想好了同我说一声,我也好置办。”

玉华感激得哭出来,心道她自顾尚且不暇,却还念着她的事,若不是为她往聚丰园走了一遭,又怎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怪来怪去都怪自己,害得姑娘差点毁了名节,愈想愈自责,齉着鼻子道,“姑娘别为操心了,我的事值什么,你好好歇着吧,旁的都不必管了。”

毋望勉强笑了笑道,“我也没什么,心里不受用罢了,过会子就好。”

又躺了一会儿,累极了才要睡,翠屏打了才换的菊纹帘子进来,轻声道,“姑娘,二爷在外头呢,让他进来吗?”

六儿喊道,“他还敢来?来做什么?”

翠屏不搭理她,只看着毋望,毋望叹道,“我一刻也不想见他,你去同他说,叫他以后莫要再来了。”

翠屏应了出去,毋望才静下来的心又烦闷起来,叫六儿倒了水来喝,稍过了会儿翠屏又来回,“二爷走了,说求姑娘原谅,知道姑娘不肯见他的,也怕姑娘嫌日后再碰面,这会子已经着人收拾了,和二太太说搬到现办事的衙门里住去了,叫姑娘安心留下来,他得着了姑老爷案子的消息就打发人来回姑娘。”

毋望一时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全掺和到了一起,索性又蒙上了被子不吭气儿,房里的人相互看看,也说不出的味道,虽觉慎行可恨,如今又隐隐觉得他可怜,到底年轻不老辣,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只可惜和他妹妹有缘无分,姑娘的姻缘也不知在何处,白错过了。

各人正兴叹时,院子里有人喊道,“哪位姐姐管事儿的?”

翠屏出去看,是聚丰园里的丫头佩凤,知道必是为上午的事而来,便故意问道,“有什么事?”

那丫头道,“我们大奶奶请姑娘到沁芳园里说话呢!”

翠屏心想她姑娘眼下这种情况,哪还有这气力管这些,才想打发她,只听屋里毋望道,“告诉你们奶奶,我过会子就去。”翠屏退回里间,见她主子紥挣了起来,玉华边哭边与她梳妆打扮上,一面又道,“姑娘别去了吧,叫我真真过意不去。”

毋望拍拍她的手道,“今儿不去怕大奶奶变卦,错失了好机会,我没什么,你等我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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