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撞着鬼了!杨子敬又折回头追着鬼子死缠烂打,双方纠缠一块儿好一通混战。杨子敬眼看身边战士一个个倒下,那可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杨子敬的心肝宝贝啊!杨子敬打红了眼,挥枪纵身要跟鬼子搏命,宋烟袋和王赶虎俩人赶紧抱住他说:“连长使不得啊!”
杨子敬被他俩摁在地上,两眼冒火喊道:“你们他娘的赶紧给我松开!”
两位老兵死不撒手。宋烟袋说:“敌强我弱,咱们向来使的是巧劲,像现在这样死缠烂打已经是石板上摔乌龟硬碰硬了,你作为连长以身涉险这不是勇敢,而是放弃责任!”
王赶虎流着泪说:“连长,给咱们连留俩种子吧!”
鬼子开始反冲锋,剩下的二十来名老兵临危不乱依托地形实施阻击,无奈敌众我寡,弹药匮乏,打倒几名鬼子,更多鬼子不要命往上冲。战士越打越少,鬼子越逼越近。两人架起杨子敬撤往路边的丛林,剩余的十余名战士在后边交叉掩护。鬼子紧追不舍并展开两翼包抄,眼看杨子敬和他的战士们就要被包了饺子,全军覆没,突然林中响起一排枪声,冲在前面的十几名鬼子纷纷倒地!
三
张大川率几十名工作队员及时赶到,战场形势立转。张大川手握双枪,边走边往前射击,弹无虚发,一抬手便有两名鬼子倒下。见队长神勇如此,立即有几名队员冲上前将他挡在身后。队员们有的和张大川一样用的是手枪,有些则拿了把三八大盖,杨子敬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三八大盖玩得这么出神入化,从第一发子弹出膛到第二次射击间隔不超过十五秒,且枪枪毙命。鬼子跟割麦子似的一片片倒下,最终从退却演变为一场大逃亡。
杨子敬握着张大川的手激动地说:“多亏你们及时赶到,否则真让鬼子包饺子了!”
张大川淡然一笑道:“伤亡情况怎么样?”
杨子敬神情顿时黯淡下来,看看周围十几名硕果仅存的老兵说:“两个排只拼剩这些了,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我一个个挑出来的宝贝疙瘩啊!”
张大川搂着杨子敬在树下一块石头上坐下说:“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你是怎么在这儿遇上鬼子的?”
杨子敬将怎么托刚子取货,刚子怎么遇上李茂才,李茂才怎么留人放货从头细数了一遍:“张队长,正好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后来李茂才不知你们是怎么处理的?怎么一转眼成宪兵队了?”
张大川沉吟道:“我怀疑所有这一切都是刚子捣的鬼!”
张大川的答复大大出乎杨子敬意料,他不明白问道:“这跟刚子有什么关系?”
“李茂才身份暴露后,我们之所以一直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有些背景情况还没有调查清楚,这其中也包括刚子。你还记得那天揭穿李茂才真实身份时提到的一封信吗?”
“我托你件事……帮我寄一封信。”
“好像有这么回事。”
“信呢?”“我扔邮筒里了。”
“信是托刚子带的。我们当时就有疑问:李茂才为什么托刚子带信?究竟是形势所迫,还是刚子本身就是敌特情报网中的一个环节?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太他娘的戏剧化了!张大川成了自己和特警连的救命恩人,而刚子却是敌特情报网中的一员?!杨子敬望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首长”,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听他的一面之词?也许,眼前所有这一切全都是幻影,都是这位“首长”布下的圈套,他所谓的出手相救,也只是他圈套中的一环!
杨子敬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荒唐念头:有鬼子屠杀鬼子的吗?!
战场打扫完毕,工作队员们挥手告别,张大川仅带了一名警卫员随同杨子敬和十余名战士朝山上进发。
张大川所说的真相是什么?李茂才是一名日本特务,他混入北平教师团的真正目的并不只是破坏这次行动,而是冲着寮海和织田加代来的,因为,织田加代要在寮海采访总部首长,他的真实目的是趁采访之际暗杀我们的首长!
就凭他李茂才?
“当然不仅仅他李茂才一人。大约一星期前吧,我们有意制造一个机会让李茂才逃跑,以顺藤摸瓜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可李茂才也鬼得很,出逃后他直接去了内藤联队,并公开了自己的身份,一是便于他此后的行动,再则是想以此阻断我们的调查工作。”
“那您刚才说刚子……”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怀疑刚子了:在教师团事件和平子同志牺牲过程中,他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一个胸无大志唯利是图的伪军医官,他这次为何一反常态上蹿下跳?……”
“一开始我也有这方面的疑虑。”
“后来是什么原因使你消除疑虑了呢?”
“可能是你们对他的态度吧?”
“是审问李茂才那次吗?”
“是啊,我想,这么重要的事情首长都不避讳,我还瞎琢磨什么呀?”
“其实那次谈话的目的,不仅仅是当众戳穿李茂才,也是对刚子的一次火力侦察。李茂才托刚子带信,我们一路上都有人跟踪,他确实将信扔进邮筒,后来我当着李茂才面打开的那封信,就是我们队员从邮筒里直接取出来的。”
“这不正说明刚子他没问题吗?”
“但以你对刚子的了解,你觉得这符合他个性和一贯表现吗?”
杨子敬想了想说:“是有些奇怪。”
“刚子给人什么印象?咋咋呼呼却胆小,为人仗义而贪财,豪爽可是怕死,时不时抖个小机灵但没什么大智慧,是不是这样?”
“首长总结得很对。”
“从理论上说,这样的人哪方面特务机构都不会有太大兴趣,因为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就像寮海一样,他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而这个位置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取代的,比如他一个人就连上了伪军、八路军、寮海地下党这三方面关系,甚至在日军内部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当然,他这次之所以浮出水面,与织田加代的关系应该说起了主要作用。”
“您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跟织田夫人还有联系?”
“而且是热线联系!因为现在南洋也为日军占领,所以织田夫人活动一直处于地下状态,对外联络也一直十分谨慎和隐蔽。但就是这个刚子,他与织田夫人的联系方式却是最直接也是最快捷的!”
“真没看出来!”
“从我们目前掌握情况来看,刚子之所以成为敌特机关的一名马前卒,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你们现在已经确定了吗?”
“如果说今天之前我们还有所保留的话,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有两个因素,一个是他这人摇摆不定的性格特性,再一个就是他老父亲被劫持这件事。”
“我们差一点都采取行动了!”
“什么行动?劫狱吗?”
“后来里面传出消息说,老爷子不知又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我想,今天只是整个阴谋中的一个环节,如果估计不差的话,下一步他们就该对织田夫人下手了!”
杨子敬失声喊道:“暗杀?!”
张大川摇摇头说:“在采访尚未完成之前,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您说的‘下手’是什么意思?”
“就是渗透,在夫人周边安插他们的人手。”
“这太危险了!能否请求延安方面取消这次采访?”
“箭在弦上,绝无这种可能!”
“那怎么办?”
“这就是我今天随你上山的主要原因。”
四
张大川从二芬口中套出织田加代联系方式后,刚子已彻底废了,所以他下令李茂才和郑责,一旦发现刚子行踪,格杀勿论,但他并没有说明格杀的理由,这点上让李茂才觉得十分不解:费半天劲儿还没怎么用呢就把他杀了?杀了他织田下落你跟谁找去?他周边包括杨子敬这一圈人你怎么解释?杀人容易,咔嚓一声说做就给做了,可到时候万一要用呢?你有本事让他脑袋再长回去吗?李茂才觉得首长在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郑责就是一个最有力的证人!
“你看清楚了?真是首长带领工作队朝你们开的枪吗?!”
“千真万确!”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面对首长我不敢还击,胜败转换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因此我败了。”
“首长他疯了吗?下令向自己人开枪?!”
“也许他有迫不得已的的苦衷?”
“苦衷?难道是杨子敬逼他开枪的吗?!”
“或许他有他的考虑?”
“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屠杀自己的同胞!他这是在犯罪!!我必须向军事法庭提出控诉!!!”
郑责赶紧拦住他说:“你这么做不把我们这次行动曝光了吗?”
“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行动吗?从他吹毛求疵把我们两个赶出工作队那天起,他这次行动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郑责无言以对。他与李茂才不同,首长永远是他心里面不可撼动的一尊神像,哪怕被赶出工作队他依然无怨无悔,首长做事、做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和考虑。可今天他迷茫了,当他在望远镜里看见首长手握双枪,率整个工作队朝他冲来的时候,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首长吗?他是在朝他的同胞们开枪吗?看着前方士兵们一排排倒下,他心如刀绞。他心疼的不是这些士兵,而是杀死他们的那些枪管和子弹。首长,在您扣动扳机那一刹那,难道您就没有过一丁点的动摇和犹豫吗?难道,您真的是铁石心肠,杀人、杀自己人也从不眨眼的吗?!在他下令撤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首长一眼,泪眼矇眬,悲痛欲绝,这时他真想冲上去跪在首长跟前喊一声:首长我是郑责啊!
李茂才骂首长走火入魔,照以前他早冲上去大打出手了,可今天他无言以对。他知道,现在说什么,替首长做任何辩解都是那么苍白无力。神像在他心中轰然倒塌。
他选择了沉默。
“浅野君……”
“郑责!”郑责纠正李茂才说。
“好吧,郑责,首长已经彻底疯了,行动重担现在已落到我俩头上,所以我希望你我能同舟共济,尽快通过刚子与织田加代取得联系……”
“首长不是已下令对刚子格杀勿论吗?”
“他现在的命令就如同一张废纸!”
“或许,首长已经与织田夫人联系上了呢?”
“不可能!除了刚子他别无他途,而现在刚子在我手里!”
“你找到刚子了?”
正是李茂才的叛逆、固执和愚蠢救了刚子一命。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了吧,巡逻艇靠岸后,李茂才就放他回家了。刚子说,反正老爷子在你们手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八路仁义,都到家门口了,总得让我回去看看吧。再说,织田姐电话号码什么的也家搁着呢。李茂才想派个人跟着,刚子又说,你信不过我?李茂才赶紧解释说,不是那意思,弄个人在身边也有个照应啊?刚子发火说,照应个屁!寮海我闭着眼睛走俩来回,他行吗?一旦有事是他照应我还是我照应他啊?见李茂才还要坚持,刚子干脆耍赖说,你到底真八路还是冒牌货啊?你要再这么执拗我不回行了吧?老子不回了!到最后反倒变成李茂才哭着喊着求刚子回了。刚子说,不许跟着我啊?!
不跟不跟绝对不跟!
刚子头一回在“八路”面前占了上风,得意地背着手上了码头,扬长而去。“他奶奶的,不给点颜色还真开不成染坊了!”
但刚子这样的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正德堂越来越近,他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平子没了,如今老爷子也不在了,这还是那个他一砖一瓦攒了三年,朝思暮想要翻修的正德堂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记得上学时老师讲解刘禹锡这首诗时,说诗人是在感怀昔日权贵显赫不复存在这样一种意境。如今看他那正德堂,夕阳西斜下野草丛生,不又一个活脱脱的乌衣巷吗?现在再回头看,当初自己一个劲儿地攒砖积瓦,拼了命非要翻修这正德堂不可,确实幼稚了。本来是想跟平子较个劲儿,在老爷子那儿讨个好,可如今一个死了,另一个不知所踪,别说木料都让林娇娇给散了,正德堂修不成了,就修成了又给谁看呢?
但凡做事,凭的就是一口气,这口气一旦散了,事情也就做不成了。现在刚子这口气终于散了。
推开大门,只见藿香独自一人蹲天井里看蚂蚁打架。看叔叔回来,藿香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
“藿香乖,藿香不哭。”刚子抱起藿香哄道,“妈妈呢?”
藿香由大哭变为抽泣,说:“妈妈出去了。”
“妈妈出去把你一人扔家里了?”
“嗯。”
“妈妈去哪儿了?”
“妈妈这两天老出去,不要藿香了。”
“叔叔要你!”
藿香搂紧刚子在他脸颊处香了一口。
顿时一股热流涌上刚子心头:“走,叔叔带你买好吃的去!”
藿香泪痕犹在,小脸却笑成了一朵花,在刚子怀里大声喊道:“买好吃的去喽!”
正要出门,他们在大门口撞见了林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