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们这事,二芬一肚子火。两家老爷子没事一块儿嘬牙花子说的“亲事”,你可以当他们放屁,可我二芬从懂事起对你那份感情,你总不能视而不见当什么都没发生吧?想当初你顶缸进皇协军气得老爷子一病不起,是谁一天到晚端屎端尿在床头伺候的?要不是我在老爷子跟前好说歹说,你能活到今天?!还有,我姐跟平子抱着藿香从延安回来,你过不去寻死觅活,是谁追你屁股后头劝解排遣来着?嗬,平子那头刚死,你这头就惦记上我姐了?挨训听喝就是拿柴刀剁你你也认了,甭管我这儿怎么死皮赖脸整天拿炭火烤着都焐不热你是吧?
有时候二芬想想其实也挺灰心的,跟自个儿说,算了,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何苦呢,热脸贴人冷屁股到头来也还是凉的。可人就这么贱,头天晚上睡觉前还咬牙切齿赌咒发誓呢,第二天白天见着又满不是那么回事了。她也奇了怪了,这刚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低声下气在他跟前装孙子呢?论身份,不过是伪军一上尉医官;论家财,除了一所摇摇欲坠的老宅,一贫如洗;论相貌品行,虽说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可相貌能当饭吃啊?品行上虽说忠厚讲义气,可也要看对谁了,他对他家里人忠厚,对他那帮哥们儿讲义气,对你二芬讲这一套吗?用情专一那是对林娇娇而不是对你二芬说的!
过了关卡进寮海镇之后,横过东西大街再穿俩小胡同就到他们家了。出发前她问高纪兰说,我去哪儿找刚子啊?高纪兰回答说,你先去老宅碰碰运气,那儿没有的话他皇协军里有几个哥们儿,再跟他们打听打听。二芬觉着奇怪:不是替你们工作队执行任务去了吗?你们不知道他在哪儿啊?高纪兰回答说,他就在寮海执行任务。寮海?寮海也得有个地方吧?寮海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老宅找不着,那就费劲儿了。高纪兰来一句说,不费劲儿要你干吗?
老宅就在眼前,二芬抬头看了眼这老气横秋的家伙,对自己说,这回要再见着就一句话,行不行吧,不行拉倒!千万,千万别再腻腻歪歪掰扯不清,反正老爷子也找着了,我心意也尽到了,接下来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你找谁啊?”二芬推开大门,院子里有俩人正那儿喝茶聊天。
二芬迟疑地看看四周,又看看这俩人,心想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正转身要走,那俩哥们儿上前拦住她说:“没听见啊?找谁?!”
二芬气性也大,挺胸抬头反问道:“你们谁啊?跑这儿撒野来了?!”
哥儿俩相视一笑,说:“小娘们儿还挺狠,你是来找刚子的吧?甭废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啊?”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说着一人一胳膊拉起二芬就要往外走,二芬哪吃这一套啊?身子往下一沉,大声喊叫道:“抢人啦!杀人啦!”
这时又有几人从门外跑进来,拦住他们说:“怎么回事?!”
便衣对便衣,谁也搞不清对方是哪儿的,但一看装扮气势便知道都是同行。那俩人放下二芬,客气地问道:“请问几位是哪部分的?”
那几人后面冒出个小胖,说:“联队司令部的!你们哪儿的呀?”
“哟,大水冲龙王庙了,我们是宪兵队的。”
“宪兵队有你们这号的吗?”
那俩人被小胖气势给压制住了,赶紧点头哈腰道:“是是,宪兵队催巴,催巴。”
小胖不依不饶道:“宪兵队现在有中国雇员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只是跑腿而已……”
“嘿嘿,跑腿。”
“早说不就得了吗,是宪兵队临时拉来当差的吧?扯虎皮也敢当大旗?!”
“是,小的们错了。”
“宪兵队让你们来这儿干吗呀?欺负人良家妇女?”
其中一哥们儿附在小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小胖赶紧将他扒拉到一边说:“说什么呢?听不见!”
这回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了:“加藤队长让我们在这儿守着,但凡来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回宪兵队。”
“那我们呢?我们也都要拉回宪兵队吗?!”
“不敢,不敢。”
小胖威风也抖擞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滚吧!还戳这儿干吗?想让我拉你们回联队司令部怎么着啊?!”
那俩小子屁滚尿流地滚了。小胖转回身问二芬说:“是嫂子吧?”
“我是二芬。刚子他人呢?”
小胖是奉高大栓之命特地到这儿等林娇娇的,没想救了二芬:“我让他们带你去一地方,没准在那儿能见着大哥。你姐没跟你一块儿吗?”
“没有哇?我姐她又怎么了?”
“我也稀里糊涂满脑袋糨糊呢,行了,你先跟他们走吧,到那边什么都清楚了。”
四
刚子眯瞪一觉睁开眼睛,见炕前坐着高大栓小钢炮一溜,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没动弹两下又一头扎倒在炕上,哼哼唧唧说:“哥哥不行了。”
“行了起来吧,小钢炮跟弟兄们全过来了!”
“哥哥我起不来。”
高大栓朝小钢炮使了个眼色,小钢炮上前扶起刚子:“大哥!”
刚子靠在小钢炮身上,有气无力问道:“人都送到了?”
小钢炮正不知怎么回答,高大栓接过话茬说:“放心吧都送到了,看你那样,都起不了炕还操那么多心!”
“谁让咱命苦呢。”
“行行,你命苦,你命苦行了吧?赶紧起来吧,这么多弟兄都外头等你信呢!”
“等什么信?”
“喝糊涂了吧?不是你让我召他们来的吗?”
刚子一拍脑门子说:“是,是我召来的,可现在哥哥头晕,晕得厉害,你替我招呼,啊?”
高大栓哭笑不得:“都招呼好了,现在就等你一句话,打哪儿,怎么打?!”
“打张大川!”
“兄弟,这你可想好喽,泼出去的水可收不回了,万一要打错了……”
“打错我也认了!谁绑我们家老爷子,我就跟他不共戴天!”
小钢炮被刚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他身后呼哧带喘说:“那也要打得过啊。”
刚子回头喷了他一脸酒气:“你了?”
小钢炮挣扎着从刚子身后出来说:“你压死我了,不行,我先喘口气。”
高大栓说:“我觉得这事还是谨慎点好,要不先探探杨子敬口风再说?”
小钢炮在一旁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刚子怒了:“觉你妈个头!你们要都认老子一个人去!”
说着他就要下炕,可还没蹬着鞋呢,一头朝地上栽去,吓得高大栓赶紧扶起他说:“我是说这事关系重大还是谨慎点好!”
“等你谨慎完了我黄花菜都凉了!”
“我说你啊!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他们攥着老爷子干吗?不就是为你那姐姐吗?你至今还没秃噜吧?只要你没秃噜,他们就不敢动老爷子一根毫毛。大冬天的,弟兄们扛着炸药颠颠几十里山路干吗?还不是为了你家老爷子吗……”
“炸药带来了?”
小钢炮回答说:“差不多百十来斤吧。”
高大栓问道:“我正想问呢,你让他们带炸药干吗?”
刚子眨眨眼说:“做局。”
“什么局?”
“请君入瓮局。”
“你要绑架张大川?”
刚子得意一笑说:“一报还一报,我就不信拿一张大川还换不回我们家老爷子!”
小钢炮眼中充满了恐惧:“那炸药……”
“做局就要做得逼真,你三八大盖对张大川能有威慑力吗?!”
“可万一……”
“大不了一块儿玩完!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高大栓竖起大拇指赞道:“血性!爷们儿!可人一堂堂工作队队长,能上你这当吗?”
“所以说谁去请,请他来干吗,这是关键。”
屋里几人都支楞起耳朵且听下文。谁知到关键时他笑笑不说了,犯了众怒,高大栓一声招呼,几人一拥而上将刚子按在炕上一通乱拳,打得他双脚乱蹬连声求饶:“我说我说!”
“谁?!”
“二芬小寡妇!”
“谁?”
“林娇娇她妹,二芬!”
众人面面相觑:二芬?张大川他能听二芬的吗?
“理由!拿什么去请张大川?!”
“请他喝酒。”
又是一通乱拳。
刚子笑着求饶道:“我说还不行吗?!”
“快说!”
“听说过郑责这人吗?”
众人摇头。
“他原本是张大川贴身警卫,可前天晚上我在泰兴楼见着他了!”
“那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