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林好生奇怪,三步两脚走过去,人还没有跨进右厢房,小妹抢先跑出来,发现刘阿林兴高采烈的样子,自己惹了大祸还蒙在鼓里浑然不察,吓得伸伸舌头,小嘴巴朝房里努了努,压低声音警告说,“小心,妈回来了!在发火呢!”
刘阿林见小妹神色慌张,知道她不是闹着玩的,肯定是出了纰漏,真相败露,形势急转直下,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祸”临头,身不由己。他想避避不开,想绕绕不过,只好老老实实,鼓起勇气,掀开门帘跨了进去,讨好地说,“妈,素芳给你和小妹带了大烧饼回来,这是你们最爱吃的!”
刘满嫂正是气头上,紧绷着脸孑L,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只顾低头翻箱倒篓收拾行装,桌上、床上、椅子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她和小妹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形势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天逆转,已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小妹跟进门来,吓得吐吐舌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你还站着?收拾衣服去,马上搬走!”刘满嫂憋着满肚子火气,借题发挥说。
“妈,你……你这是……”刘阿林晓得情况糟透了,这是小妹一手策划的怪招惹出来的大祸,顿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小妹噙着两汪泪水,走到刘满嫂跟前,抓住她的手,带着哭腔地撒娇说,“妈,你千万不要生气,要怪就怪我,是我叫哥去的,不是哥的错,要骂要打我来挨!你饶了他吧!”
“走开,走开,你少卖关子!这事与你无关,你少插嘴!”话刚出口,刘满嫂觉得说过了头,无论如何小妹是脱不了干系的,指着小妹骂道,“你,你也不是好东西!妈心里有数,不少馊主意是你挖空心思想出来的!你们串通一气,存心跟妈过不去,要活活气死妈……”说到伤心处,眼圈红了。
刘阿林走上前,抓住刘满嫂的手,心情沉重地恳求道,“妈,怪我,不要怪小妹,你千万不要生气,以后我们一定听你的话……”
小妹赶紧抓住刘满嫂另一只手,哭丧着脸说,“妈,我们谁也不能走,谁也不能离开肖家大院……”
“走,非走不可,铁定了!”刘满嫂固执地坚持着,“不走,将来闹得天翻地覆,会后悔一辈子。与其后悔一辈子,不如趁早离开,走人了事!”
刘阿林和小妹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兄妹动了真情,抓住满嫂不放,苦苦恳求。满嫂心一软,一屁股坐在竹椅上,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簌簌往下流。
刘阿林和小妹蹲在她跟前。刘阿林眼圈红红地说,“妈,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这是何苦呢?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有话可以慢慢说嘛……”
刘满嫂强忍酸楚,噙着泪水,感叹道,“阿林,你太不听话了,妈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横下心来搬家,离开肖家大院,走得远远的,让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有个了结。我们搬走,你割舍不下,很难过,很苦很苦,妈是风雨过来人,心里非常明白。可是,没有办法啊。从来是,长痛不如短痛。日子长了,你阿林也许能够从泥潭里跳出来,从此死了这个心,断了这份不会有好结局的情缘。阿林,眼光看远些,路还很长,以后,你少吃苦头少烦心,一心一意求上进,未尝不是好事。妈为你阿林一辈子着想啊……”
刘阿林心如刀绞,低头不语。
刘满嫂见他含含糊糊,拿不定主意,便趁热打铁,再激他一激,“阿林,你如果不愿走,妈不勉强,妈和小妹走了就是。”停息一下,又说,“妈苦心劝你,你不回头,妈拿你没办法,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我和小妹搬回那间破房子,过自己的穷日子去……”说到这里,百感交集,悲从中来,双手捂住脸孑L,呜呜咽咽,痛哭不已。
“妈,如果一定要走,无论你去哪里,我们一家人来一家人走,一个不能少!打死我也不能扔下哥不管!”小妹信以为真,动了感情,抽抽搭搭,哭得很伤心,口里不断念叨着,“一家人来一家人走,一个不能少!”
说句心里话,说归说,刘满嫂哪能狠下心丢下刘阿林不管?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换个腔调,不厌其烦地开导说,“阿林,妈一番苦心,没少劝你啊!可是,磨破嘴皮也白费,你迷了心窍听不进去!你想想吧,肖校长一家人心地好,不嫌贫爱富,真心实意关照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落难人!对我们来说恩重如山啊!大恩不言谢,我没念过书,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我们报答他们都来不及,怎么忍心再给人家添麻烦?再给人家添乱子?肖家的揪心事已经够多,你再插一脚,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心里过意得去?”
刘阿林和小妹心情复杂地听她说下去。
刘满嫂无助又无奈地说:“凭良心说,妈打心眼里不愿走,不愿扔下肖府一家不顾,可是,逼上梁山,不走不行啊!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捅破这张纸,全抖到桌面上,怎么得了啊?撇下饶家兴是不是好人不说,说到底,他还是肖家未来的女婿啊。不错,素芳真心实意对你阿林好,妈看得出来。可是,她不是你的人,是饶家的人。这话,我何止说过一百遍?有钱人家看重的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天上地下,贫富两重天,走不到一块,住不到一个屋檐下的。更何况,如今,素芳是肖家的独苗苗,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将来要为肖家撑起一片天。阿林,一个瓜长不到两根藤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情缘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就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谁也改变不了!妈指望你们兄妹顺顺当当长大成人,将来打败鬼子回老家去,要找到你们老家的亲人。那时候,妈会双手将你们一个个交还他们。妈也就了却了这两桩心愿,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对得住你们的亲人。所以,妈不能眼看着你越走越远,只好狠心搬出肖家大院。这些话,说到底,是为你阿林好,免得将来碰得头破血流苦了你!”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勾起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越说越激动,泣不成声。
“妈,哥是通情达理的,你说说清楚他肯定听你的。”小妹别无选择,含着泪水再三苦求,“妈,你的道理没错,可是我们不能走,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肖太太,也舍不得离开素芳姐,还有肖校长,她们都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大好人!他们一家心地好,偏偏老天爷瞎了眼,颠三倒四,善没善报,恶没恶报,太不公平了。”
“小妹,牢骚怪话少说两句!这些道理就你懂?不见得!妈心里比你清楚!肖校长、肖太太对我们恩重如山,妈嘴巴不说,心里有数!一句话,我们欠肖家的情实在太多太多了!知恩图报,要还这份人情债,只怕我们今生今世还不清!可是,倒过来想,若是不走,还留在这里,阿林和素芳那份情缘割舍不掉,将来怎么收场啊?所以,非走不可!非走不可!”
刘阿林心中一片空白,无言以对。
“妈,你再想想,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小妹不死心,眼泪汪汪说。
“没什么可想的了,”刘满嫂抹掉脸上的泪痕,缓缓站起身,继续收拾行囊,死不改口,“肖校长明白事理,一说就明白,他那里我会好好说清楚,没你们的事。”
小妹听她把话说绝,山穷水尽,结局已定,想到即将离开肖府,悲从中来,捂住脸,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