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迷人的,否则红褛之梦,曹氏雪芹岂可数百次地写月,东坡先生又怎能吟出“月有阴晴圆缺”的千古绝唱,而当今的人们又怎会重唱“月是故乡明”呢。
我见到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那时睡神已拥抱了大地:并非我要唱什么精美之歌,因为这支歌不是悠悠慢板,是热切的夜曲,皎洁的月光奏鸣曲。
如水的月光,流萤般倾泻在那座建筑之上。与那个神圣的国际盛会相关,她作为一个比赛场馆的灵魂,巍然地屹立着。有人说,她是古都现代建筑群里的一颗明珠,是众多场馆中完成的第一件艺术珍品,而雕塑界的权威人士则认为,她出手不凡。
又是一个朗月悬空的夜晚,从美国西海岸、加拿大哈得逊湾,不时地吹来一股馨香的风。如同京剧乃中华国粹,谁能忘记那些是抽象艺术的发源地。然而,在异国他乡,静静的月夜下,竟然聚着众多的跋涉者。
真有如荒芜中突然发现了绿洲,跟着便是所有的悠闲与舒适,一边饮着清凉的水,一边向镜面似的水皮上,瞅着自己的影子,以及天上的云朵,顷刻间生出多少遐思,那偶然发现的绿洲,会使他们怎样地欢欣呢!
融进这月的迷人世界,充满梦幻和神奇,一位艺术大师,70多岁的“老处女”,情怀终于被打开了。像一团燃起来的晚霞,虽时至日暮,一旦升腾,依然会那样红,那样艳,那样依恋。老人紧紧地拥抱着月,如少女亲吻热恋中的情人,没有保留和含蓄,没有羞涩和顾及,她献出的是一生的蕴积,敞开的则是整个心灵的门扉。她微微地颤动着,双手数遍地抚摸着,眸子里分明滚动着激动的泪,有如青春在闪光,爰恋是那般真诚。
啊,多么灿烂的月光。面对这大自然的恩赐,任何寻幽访古都索然无味,只有这夜,只有这月。
那是一株挺拔的巨松,幽辉中舒展着枝杈,傲然地屹立在月的身旁,与那夜相伴,与那光相融,是他締造了月,创造了不朽。站在他的面前,会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升腾着的气息,在热烈地呼唤和拥抱着生命;走近他的身边,有如进入世间最瑰丽神奇的建筑,殿宇连属,梁栋井然,这绿色的广厦千万间,日增月长的有生命的建筑,使人顿悟出生命的伟力。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魔鬼般的兴奋会使人难以平静,当你伸出手来去触摸,会发现手臂上的血管已鼓胀起来,滚烫的热血在里面急速地涌动着,而心比任何时候都有力地撞击着胸膜……有位知情的老者告诉我,那松是为月而来的。作为一种象征和250标志,在历史的辉煌中去建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那松成功了。尽管身负重伤,四肢严重变形,面部几乎被全部毁掉,汗水、血水、泪水和着泥水,可那月终于高高地升起来了。
那月确是一个奇迹,她实实地具有一种高贵的单纯,一种静穆的伟大,就像海的深处永远停留在静寂里,不管它的表面多么狂涛汹涌,在那造像里,却依然展示一个深宏沉静的灵魂。有人说她像一个天地,一个世界,意味着昨天、今天、明天;还有人说,她更像一个民族的脊梁和卫士。在她博大的胸怀里,春,莺啼燕舞;夏,百花争艳;秋,硕果累累;冬,充满生机。
我终于寻到了那月。就像古希腊大诗人荷马不用浓丽的词藻描绘海伦的容貌,只是从她巨大的影响和力量轻轻地点出其倾国倾城之美。我觉得,在这漫漫大千世界里,虽经历了千难万险,尽管有时依然伴随着些许的迷蒙,可我毕竟找到了那月:
仿佛看到了人类历史的行迹,眼前是人与自然的合一,那伟大而悲壮的场面,历史的纵深感,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古老文化的回顾,时代心理和精神气质的透视,崇高和壮美情感的表达,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和向往3终于,面对那6个不同时辰地托着一轮圆月、在各自轨迹上坚定地运行着的月,我从心灵的最深处,发出一声真诚的呼喊,啊!月魂。
获全国优秀散文二等奖、《北京日报》优秀文学作品一等奖(1990年)
发表于《北京日报》(1989年8月)
怀恋一一沉落的士兵
怀恋不是政治学,是美学。我的怀恋略带浪漫色彩,也见沉重,颇像秋日里的晨雾,温柔间呈着无言的迷茫。
有时我想,也不过数年时光,为何怀恋得如此久远,像真的过了千百年,若干个世纪。明知,人是无法将生平走过的路再重复一遍的,天上地下,车上船上,任凭你不停足,纵然桥毁船沉,小路成大路,修个若干回,脚印还是一个挨着一个,过去就过去了,再不会回来。可就不知如何是好,非要怀恋。是因尽可以随便,还是出于无须请示,用不着言明,怀恋中就能随意地将那与人竞争、奖赏云云,统统抛之九霄云外,爱什么就怀恋什么,想什么就怀恋什么。当然,我的怀恋大多还是离不开军营,离不开那些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兄弟国士兵。或许有人会误以为,这种情绪是自我安慰,是怀恋式旅行。人散落,泪散落,歌散落;如果通过这种方式,能够镜花水月,将那失落的人儿,散落的泪儿,破碎的歌儿,回首都在其间;轻轻地一捋,那人儿、泪儿,就如同葡萄美酒夜光杯,带着一种温馨回到眼前;缓缓地一吹,那歌儿就如热泪化作缕缕清风,一阵悠然,便满目醉意,脑子里就只有了怀恋;那也实在是一件幸事,一种享受。遗憾的是,事物往往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怀恋似乎也不见得就是一池碧水,一盘佳肴,自由自在,尽情享受,不惹官司,不讨没趣,不伤感情,不招青眼和白眼,悠然融入“无人觉来往,疏懒意何长”的境界,进人默识古人真人“悠然无往,悠然而来”的道心,自去领悟其人生的妙谛。其实怀恋也是很累的,甚至很沉很沉,含着泪,嚼着血,每每于彷徨中不知所措。不也就经历了前天、昨天、今天吗?还是那块天,那块地,那条江,那道边卡,只不过天上又过了几次雁,星空中换了面旗帜,就有如此种种不同。什么人类“戒之在斗戒之在食”、“戒之在得”,所谓君子三戒,纯属骗人,从来都不可能。否则,将那些当年的、如今的,你你、我我、他他,一味地****着全身览镜,别管他昔日如何衣饰煌然,英挺过人,备感俊迈,只要往那镜前一摆,就发觉该凸的地方凹了,该凹的地方凸了,该直的地方弯了,该弯的地方却直了。这是何故,难道是人类深感不足之处太多而谦逊自收?成心找个难得机会“去巾帻、脱衣、露露丑恶”,故意识识自己,盼望能蒙蒙救渡,学学那特尔菲神庙上怎样的名言,便赤赤地裸着躺在甲板上,凭那太阳任意地晒去,任那人们随意地举着长镜头望啊、照啊?就能忘我忘机,随江水的浮沉深享巴克斯式的大欢乐。全然无了那份情绪,那份抖擞,那种追求,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完美,可以随心所欲了,再不会妨碍谁。从此再无物欲、礼欲、士欲,形同葬物,宁愿以血肉直接喂养蛆虫和滋润土地,意在功成家国,利在人类和大自然。于是,便将那些故事,那些东西,那些个人们,连同那一江威风,荷枪实弹的叱咤,忘他个一干二净。从此,种种生存的痛苦,相交的痛苦,挣扎的痛苦,经历长跑、长悲、长夜痛苦的熬煎,统统抛弃,悟出个庸人自扰,来个大解脱,大轻松,大割大舍大离大弃,大结束又大开始。就躺在那甲板上,刀枪入库,管他风风雨雨,无视天地间鬼神,且与太阳同在。
风还是要吹起来,那些个心烦的声音还是要传过来,换换心吧,该多几把心肠,有几套记忆了,还是将不该记取的事情忘掉吧,要热爱,奠忘冷酷;要铭心,莫失健忘。醒醒吧,我的兄弟国士兵。
船不停地走,历经数个国度,儿种文化,可怜的士兵,终久还是放不下昨日的记忆,不愿轻而易举地将其否定,也忘不了那些个年月,那些个地方,那些个风情,那些个近乎狂热的人们,还有那些个美好而颇使人振奋的歌声……
耶乎,我怀恋中沉落的士兵,来一次疯狂吧!清记着:睁开双眼,挺起胸膛。
写于1991年9月从俄罗斯归象获全国优秀散文一等奖(1993年)发表于《青年文学》,《民族文学》、《海内海外》转栽
小院与石榴树
我站在门口,小院花盆中含蕾欲放的一株石榴树。好久了,其实我时时在想,何不为我的小院与石榴树做篇文章?假如没有这小院与石榴树,没有与它们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岳父能永久留驻在我的记忆里吗?
说不上是种什么心绪,像个十足的迷茫者,独独徘徊于黄昏的暮霭,清晨的荒野。半年多了,纷繁的内心无有一刻不在彷徨,是想留住?还是为了一种真诚的敬慕?抑或是热爱?怪怪的缘由儿时时压在胸口。泪水潸然,心仿佛处于持久地呼唤。
“好大的雨”,我简直忍不住喊出声来。今年的雨季来得早,下得长,像是有意似的,又应了那句话:“六、七、八月的龙是活龙、飞龙”,偏偏今天又是我的生日。吃惊了,“难道真的于那冥冥的遥远里天人会有合一?”明明无法捕捉的,我却单单有种感受,模模糊糊的含蓄,十几年以前似的。
那时,岳父说这句话时刚好站在小院门口。在我的记忆里,那小院几乎谢绝人入内,就是兄长姐妹们也无一例外的。
静静地,傍晚早早关闭,清晨很晚才打开的小院,于那一尘不染的幽寂里,和我们那个杂居了五六户人家,墙外游人如织,商亭遍布,街市间夜夜笙歌不辍的前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的我,正是在这喧闹间读书、写作,咀嚼着人生的苦闷,享受着人间的甜蜜,一切都那样平淡无奇。
人是怪得很,为何这瓢泼大雨中会突然想起那小院?想起那几株让人一见便生出许多感慨的石榴树呢?岳父于去年已离我们去254了,我也搬出了那小院。
“请进来,从今天起,你可以随便出入这个小院了。”像是听错了话语,懵懵中,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吃惊地抬起头,痴痴望着岳父慈祥的面孔。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恍然间,我想起了那个龙的笑话。“这盆石榴树是送你的,要好生待它。”我又是一惊,激动的泪差点儿滚落下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里谁人不晓,岳父视石榴树为生命。有一年,不知谁家的孩子翻墙进来,摘走了他未成熟的石榴,他难过了很久呢。
其实,谈不上什么高级住宅,小院极普通普通的,一条夹缝般的过道,行走足足十几米,方可入得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