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她一直以拥有云生而骄傲,她热爱云生,更崇敬云生。在云生上学的这些年,她的心中经常被一种无依靠的荒凄落寞所占有,就是在长时间收不到云生的信时,她也不敢让自己绝望,可是这长期的盼望,换来的却是今天的失望和打击。她那颗纯洁的心被折磨得在一寸寸地死去,如果再往前走几步,她就像过河的卒子一样没有退路了。她想,也许我本来就应该是个踉跄的女子,不该拥有什么。她似乎有所醒悟,拼命追求的原本是不属于她的,而失去的却本该是属于她的。她真后悔,可为时太晚了。
她只哀叹命运对自己的捉弄和欺骗,她只感到,自己的胸中存在着一个可怕的空白,真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竟是如此的淡漠,她恨不得撕裂自己的胸膛,打破自己的脑袋。爱情、喜悦、温暖、欢乐,看来这一切都是虚伪的,即使她在云生的记忆中和心灵里留下过真正的印象,而走到眼下这一步,也不得不被湮灭、消逝,而且非常迅速。她明知解铃还需系铃人,但她绝不会这样做,让云生充当这个刽子手吧。
在一种焦急和不安的心境中,她终于收到了云生的来信。信是由单位传达室老王交给她的。这些天来,她是又盼望云生的回信,又怕收到云生的回信,她深知凶多吉少。这封信不会是爱的告白书,也不会是一种忏悔信,多半是一封诀别信。她不敢打开,又不能不打开,她的心绪特别乱,慌忙之中她躲进了女更衣室。夜黑漆漆的,睡得好沉好沉,若不是有窗外的斜风在轻轻地交响着,若不是那几盡昏黄的街灯正为这沉睡中的城市打着强心剂,她真担心这寂然的大地是否会溘然长逝。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她也就随之而去了。
她不再像以往,读每一封信,心中都会有一阵激动,有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仿佛在咀嚼他的微笑、品尝他的美德与智慧一样,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可今天没有了,这一切荡然无存,只有一种担心,生怕人间的惨痛真的降临在她的头上。难道生命的各种转折就是这么奇妙?在不经意中人们可以从陌生到相爱,也在这不可预期的相爱中,又抛回自己的那个圆,随着原来的生命步骤不住地旋转,然后愈抛愈远,直到以回忆来喂养那被啃蚀的心灵。这难道就是人生吗?就是人生的路吗9她感到茫然。她颤颤地打开了云生的信。
亚萍:你好
从你最近的来信知道你很着急。本来我不想更早地告诉你,但冥冥中知道我们分手的时刻快到了。如果你没有勇气来操刀割断情丝,那么让我来动手吧。诀别毕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毕竟你我都关心着对方,我深知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种情操,它不但可以激发生命的潜力,而且是精神上最大的鼓励与享受。我感激你,一生都要————答你,不论我的足迹走到哪里,走到哪个国家,不论我的事业取得怎样的成就,我都会铭心刻骨地把你的希望、你的爱深深地揣在心灵深处。我认为,时间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公平,绝对不是,它对痛苦总是恋恋不舍,即使是最短暂的不幸,你也会感到它的漫长。人世间从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在时间这个不公平的概念里,你不可能永远柔顺地、温存地投入在我的怀抱里,让幸福的和风永远围着你,让爱的光辉永远笼革你,让那最令人留恋的感情和情愫为你变作永恒。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厮守、缠绵、永不分离,并不是爱情的意义。我不想使我们成为永远的十分枯燥的法律意义的夫妻,我们永远是感情纠葛的情人,我觉得这些年一直是这样的。我从来也没有决定和哪一个人过一辈子。人们从来就把结婚看做是恋爱的坟墓。但是,迫于现实社会的约束,我们也只能走结婚的这条大众之路。我感谢你那些年所给予我的道义上的帮助、物质上的支援、精神上的温暖。我觉得人是万物之精灵,是活的感情动物。人最富于变化,不应该僵死在一个框框里。随着地位、环境的变化,你和我可能都会变,变成另一个人。那时也许彼此的了解已成为过去。既然新的环境、新的思想、新的条件均不能同步,对方也难以理解,我想也就该分手了。家庭只能是一种慰藉,它是感情的最后停泊地,因为为爱才爱,那是虚无的,也是痛苦的,缺少就要寻找,不管是任何层次的人,都需要爱,需要爱的温馨,爱的满足。
近年来,我一直在这样的心情中徘徊,直到佳佳闻进我的生活,我的这种徘徊才找到了归宿,转成了不可能再改变的亊实。我承认,我们曾有过一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阶段。你给我的那份爱,使我生命中拥有了一切,那么充实,那么具有意义。然而近年来,随着我艺术造诣的提高,我觉得这种感觉越来越淡化了,几乎没有了。我曾经发誓让它和我的生命融合,永不割离,可这不是只凭我的主观意识想象就能做到的,这是我的潜意识在发挥作用,而潜意识是无法自控的。
可能你要4艮我忘恩负义,骂我是当今的陈世美。可我觉得,爱情是一种非常微妙和复杂的感情,它绝不是靠诅咒和强迫所能实现的,俗话讲:“强扭的瓜不甜”。
人生到最后是无爱也无恨的,我们之间也应该这样。这一生,我爱过的人太多了,从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到我所接触的人,但异性的恋情,你是第一个。来到这所艺术大学,这种追逐的恋情丰富了,由抽象变成了多彩,由单线条变成了多线条。我有时像浪沫浮尘般缥缈,有时却有一堆炽热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可能有人要骂我,也许还有人会给我两个耳光,责骂我亵渎了一顆纯洁的心,但我是求实的,因为感情是无法掩饰的。虽然我也矛盾过,有时我的心也在淌血,如果我没有失落了自己,就应该虔诚地跪下,求得你的怜悯,求得你的谅解。我虽然在茫然中彻夜不眠,任凭痛苦忧伤啮食着我,我已经开始沉沦,我只有用“自虐”来愆罚自己了,否则我将会永远不安的。我的一切都和艺术连接在一起,没有艺术,我的生命将枯竭,没有艺术,我将无法生存。可是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国度里,我需要金钱,需要地位,需要艺术上的指点,需要到国外去深造。这一切你能办到吗?记得台湾作家黄海说过几句话:“友谊长在,历久弥新,爱情易逝,转瞬碎灭。”我想这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吧。也许我不会成功,也不会富有,但我有一种精神胜于一切的观念,在这里佳佳能赐予我一切。我想,做个艺术家不能没有爱,不能没有对等的爱。我要发挥爱的力量,我要进行纯真至美的爱的创造。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飞往美国,我要先在那里深造,如果条件允许,我准备留下。在我出国之前,我希望你能同意和我离婚,否则两年以后也会自然生效。关于孩子的抚养费,我想一下给你付清,我可能最近要回去一趟,见面再谈吧。最后望你不必悲伤,请你睁开双眼,摒除原有的梦幻的心态,凝视现实,敞开胸怀,做一个平凡的人。俗话讲:“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虽然相交时曾放出光来,但毕竟终得相忘于江湖。”我实在不能再“相濡以沫,相呼以湿”地坐以待毙了。我下决心写下了这些,也许要剌痛你,但我所要告诫你,既然已到如此地步,最好还是好聚好散,不是情人也不必是仇人。
再见
云生9月15日
这难道是真的,这难道真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的回音。可那娟秀的字迹,结尾的签名分明是云生。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落下来。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虽然未嚎啕,却显得格外伤心和凄凉。她真想不通,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嘲弄自己,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云生为什么要这样选择,这真是善良被送进地狱,良知被钉在十字架上,圣洁的爱情被蹂躏,忠贞被践踏。
她的心凉透了,多年的感情,对爱的追求,刚刚还是至高无上的,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她真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刚刚还是甜甜蜜蜜,在接受云生的亲吻,从云生美丽的嘴唇上感受那炽热的生命之火,接受云生热烈的拥抱,任云生在耳际哺喃不已,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可当她从梦中醒来时,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