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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红色作坊

把鲜血喷在白布上,

变成我们餐桌上的衬单。

——墨白《时尚》

有一股风把那所红色的房子弥漫了。那风很奇怪,在琳后来的记忆里那风起得毫无理由。当那股淡白的尘埃渐渐地沉没之后,老娃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老娃像一只猴子驼着背滑动着罗圈腿从镇子里伸过来的那条灰白的土路上走来,最后消失在那所红色的院子里。这使她想起了成。她知道老娃又来同成商量那件事儿。一想起这事儿她就想起了明,想起明之后琳就站住了,她转身朝河岸边看一眼。

在一片碧绿的麦海后面,琳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岸,那白色在阳光下挥洒着春天里杏花的芳香。那白色的岸脚下是一条模糊的赭色,如同明在画板上随意涂的那一笔。明在画完那一笔之后很得意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她就把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到他的脖子里去,阳光照在她那条白嫩的胳膊上如同一条围巾。现在琳又一次看到明那得意的神情展现在了她的眼前。琳知道徒步穿过明随意画过的那片杏树林子,就能看到河滩上那堆已经有些陈旧的黄土了。琳不由得有些伤感。

琳看到绿色的麦浪里漂浮着几个着了红色或者黄色衣服的女人,她们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弄起几股青烟来融到浅蓝色的天空里去了,这情景使她又一次冷不丁地想起了今天是收鬼的日子,随后她又想起了明。她知道明一准就在那堆黄土里焦灼地等待着她,她朝那片杏树林里望一眼,明在那白色里朝她笑一笑就又隐去了。那白色在阳光下飘动,就像那个严寒的日子琳穿戴过的孝布。这个想法使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后背一紧一紧地快步朝那所红色的院子走去,胳膊上那个装满了湿衣服的篮子扭曲了她的身子,她一边走一边想,老娃那件事我不能同意。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老娃和成说的那件事像一个灰色的罩子罩住了她的前景,后来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

琳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上午走进院子的时候,就听老娃在西边的作坊里说:“球!”老娃说这句话的时候正面朝里坐在一个低矮的小凳子上抽烟,他没有看到琳穿过院门朝东边走,一盘深红色的石磨在他的视线里转动着,那头被遮住眼睛的灰驴在磨道里不停地走,驴子的铁掌把磨道踏成了一条圆坑,“噗通、噗通……”蹄子踏在松散的黄土上,声音显得十分疲劳,就像眼下这个使人发困的季节。

老娃又说:“你一个豆腐赚上五块钱,两个豆腐不才十块钱?再加上豆腐渣,一个扩两块,不才十四块钱?你累不累?一大早就凹着腰子蹬车上镇下乡卖豆腐,回来又弄这,一天没有闲着的空。你开车一天弄多钱?三十!还不叫你拿吃的,净落……”

老娃说这话的时候成正往悬挂在水磨上的瓦罐里添水,瓦罐底上伸出一根秫莛子,有水就从秫莛子上渗下来,“噗嗒噗嗒”滴落在—堆发得臃肿的黄豆上,豆堆尖被转动的石磨一点点地吃陷下去,呼噜呼噜地在肚子里消化,随后又从磨腰里屙出淡黄色的豆浆来,顺着石磨一道道溶岩似地倒挂着,最后流到磨下的铁锅里。成随着呼噜呼噜的石磨往磨眼里播豆子,在这之前他看到了擓着篮子走进院子里的琳,他看到琳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在阳光下毫无血色。就这个时候,那头灰驴停住了,它叉开后腿把尾巴翘起来屙了一泡屎,接着又排了一泡尿,那尿瀑布似地击在地上溅起许多黄色的液体,有的落进石磨下面的豆浆里,有的溅在成的裤角上。成抬起脚朝驴踢过去,那一脚踢到了驴的肚子上,灰驴儿委屈地扬起头来叫一声。成在驴尿的热臊气里一直沉着脸,就像那盘湿淋淋的石磨。

“你到底迷的是哪—头?”老娃又说,“我真想不通,出件事儿就吓着你啦?返回来说,明那事儿也不能怪你,他自己从车上掉下来能怪你?我还不知道你?凭你那技术会出车祸?你在部队上开过几年车,不是也没有出过事吗?”

老娃的话就像转动的石磨发出的声音一样混沌不清,那声音在成的耳边飘来飘去,成的脑海里始终晃动着琳刚才那张苍白的脸。在成的感觉里,转动的石磨发出的声音化成了汽车的机器声在他的脑海碾过来碾过去,像雷声一样从远处传过来,越来越响,成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头皮像针扎一样地炸了一下,他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耳朵站在磨道里。那头驴顺着磨道走过来,驴头顶住了他的腰,停住了,那刺耳的雷鸣声也嘎然而止。

就在这个时候,成和老娃同时看到一辆三轮车开到院子的大门边停住了,一个******女人从车上跳下来,朝尾随着她跳下来的两个中年人说:“拿竿子。”说着他们一同穿过大门来到院子里,朝作坊东边的猪圈走去。在那三个人消失之后,又从大门里走进来一个浑身油腻头发纷乱的青年人,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摇把,他随手把摇把扔在大门边也朝东去了,接着,猪圈那边就传来了猪的嚎叫声。

在这段时间里,老娃一直扭着脖子朝院子里看着,等听到猪的嚎叫声,他才转过头来朝成说:“你再考虑考虑。”成有些茫然地看了老娃一眼,他下意思地拍了一下灰驴的屁股,石磨又呼噜呼噜地转动了。老娃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说:“我等着你的回话。”说完他又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但他的裤子上并没有灰尘,他拉了一下夹在腚沟里的裤子,然后径直地朝外边走去。成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老娃走出大门,这才在老娃刚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来,他闭上眼睛,外边猪的嚎叫声弱下去,那个女人气吁吁地喊着:“抓紧抓紧……”随后就有杂乱的脚步声和着猪的哼叫声朝大门边响过来,听得“噗通”一声响,那头猪就被扔进了车箱里。接着,三轮的机器声响起来,在成的感觉里,那辆三轮调了头渐渐地走远了。

成睁开眼,他看到石磨上的黄豆已经下完了,但那头驴还在拉着空磨呼隆呼隆地转着走。成站起来走过去拦住了那头劳动的驴子,然后给驴下了套。成牵着驴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意识到周围很静,只有微风轻轻地摇摆着阳光在树枝的缝隙里晃动。成朝院子东边看—眼,有一绳色彩鲜艳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成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还是顺那排房子朝东边走过去。成走到第二个门口前停住了,他看到琳面朝里坐在屋子后面的桌子前,看着后墙上的那个宽亮的窗子,明亮的窗子把琳的背影映得很模糊。

成在门前犹豫着,他站在那里盯着琳的后背,琳模糊的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琳的腰很细,可琳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却很丰满。琳丰满的屁股使成想起了那锅刚刚磨出来的豆浆,他幻想着用手触摸到那屁股的感觉,想到这一点,成的心里就涌过一阵热浪,他就忍不就咳嗽了一声。然而琳没有扭头,琳仍然那样坐着。成悄悄地走进屋来,在琳的身后站住了。成看到琳的前面支着一幅油画,一幅杏花盛开的春景。这幅画让成想起了明,这幅画化成了一桶冰凉的水从成的头上浇下来,他身上那股刚刚涌来的热潮一下子就消失了。成看到琳像个孩子似地被那幅画所渲染的情绪淹没了,看着她在那情绪里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成就感到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看画的琳才回到现实里,她听到“吧吧唧唧”的声音从西边的作坊里传过来,她起身走到院子里,看到成那宽厚的背在作坊那红色的墙壁下晃浆。浆兜的四根麻绳分别系在支起的木架上,现在那里只剩下粗糙的豆渣。成提起水桶走回作坊的时候看见了琳,但他的脸色冰冷,他一声不响地把从作坊里提出来的豆浆倒进缸里,在提到最后一桶的时候,成看到琳拿起一根棍在缸里搅。成又往缸里加了两桶水,就接过琳手里的那根棍子,接住棍子时候,成摸到了琳的手,一摸琳的手,成的身上就涌过了一潮热浪。成感到脸热得有些发烫,他不敢看琳,但成知道琳在看着他,他在琳的注目下用力地搅着缸里的豆浆。缸里的豆浆被成搅起一个旋涡来,那旋窝的四周越旋越高,到了最后缸的中心成变成了一个低洼的圆心。成抬头看了琳一眼,他很为自己的这个作品得意。这个作品改变了成的心情,成有些兴奋,他把搅好的豆浆淘出来倒进第二块吊在棍架上的白布兜里,他晃浆的动作有些夸张,他的脸因兴奋而涨满了红晕,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琳。可是琳突然说:“晃完上坟吧?”

成晃浆的手停住了,他脸上的红晕渐渐地退下去,在琳的注目下渐渐地变得苍白,接着,琳就看到成的手哆嗦不止。琳说:“不去算。”琳说完就往回走。成怔怔地看着琳走进屋子,片刻又提着—个篮子走出来,就忙拎起搭在凳子上的褂子走出来,他一边跟着琳走一边说:“我又没说不去。”

后来,琳怎么也回忆不起这天有关对成的印象,成像一条影子在她的后面晃动着,那天她和成走在灰白的土路上,在慢慢地接近那片杏树林的时光里,琳的脑海里始终想着明的样子,想着明在画那幅杏花图的情景。直到后来她和成穿过那片杏树林子越过颍河大堤来到河滩地看见明的坟时才摆脱了明的纠缠。这事她感到很奇怪,那天她看到明的坟已经被人添过了,崭新的坟丘使琳一下子丧失了对明的记忆,从此她再也记不起明的样子。她看着身边的成说:“谁添的坟?”

在阳光的照射下成的脸一片死灰,琳看到成的下嘴唇被他雪白的牙齿咬住了,接着她又问:“你添的?”琳看到成点点头,就扑到明的坟头上哭泣起来。琳在哭泣中无论怎么也想不起明的样子来,在泪水里琳却看到了一条明闪闪的河道,她看到童年的明从河道里朝她走过来,朝她走来的明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青年的明,明朝她越走越近,可是明的面孔却一片模糊,走着走着那片模糊的脸变成了一片秋天的树叶从空中飘落下来。在那片叶子滑过空中的时候,琳的耳边响起了口哨声,那口号是明吹的,欢快而明亮,泪水朦胧的琳顺着口哨声,看到那片从空中滑下的叶子落进了河水里,化成了一条帆船。那条帆船在琳的哭泣声里慢慢顺着河道越驶越远,一直驶进了远方的天际里,那口哨声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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