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这个季节除了和小伙伴们嬉戏的快乐,印象最深的就是凝在大人脸上的忧郁。那时的农人们,对于春天没有华丽的赞美,没有浪漫的情怀,有的是“春种秋收”的稼穑概念,有的是青黄不接时“闹春荒”的无奈。
每年的正月十五刚过,农人们就开始了忙活。关于做活,爷爷有过最经典的诠释,每当我抱怨大人总催着帮忙干活时,爷爷总是笑着说:“妮啊!不要抱怨,人呢!活着活着嘛!活着就是要做活,只有做才能活。”是啊!无论你做什么,工人,农民,官员………不都在做活吗?只是分工不同而已。等到真的有一天躺倒不能做了,那也没久活了。
也许,正是爷爷的言行身教深深影响着我的父亲,为了养家糊口,让老婆孩子活得更滋润一些,父亲常年奔波在外。小生意,大生意,甚至是苦力,只要不是坑蒙拐骗能赚到钱的活,他都做。记得他说过,为了在渡口等货船,曾经在寒风中站立过夜半三更,在等生意的过程中,抽空给人家用排车拉过砖,年轻的他,脖子上毛巾一甩,能跑起来,拉一车砖挣几块钱,他也不舍得闲下来。因为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啊!
如今,老了的父亲也有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感叹,回想他走过的艰难困苦,他依然拍着胸脯自豪地说:“老李我一生闯荡江湖,从来没有坑过人害过人,没有赚过不义之财,无论走到哪里倒是力所能及的帮过比我还困难的人。”是的,这是老父亲引以为豪的资本,我相信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优良品格。记忆中,父亲尽力帮村民度“春荒”的情景就是最好的佐证。
由于父亲吃苦耐劳,聪明能干,加上母亲的勤俭持家,我们家很少有春荒的困惑。但是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每到这个季节,家里会来好多不速之客。有借粮的,有借钱的,有孩子大了去相亲,没有像样的衣服,来借父亲的衣服和鞋子的,甚至于家里的农具、雨具……也是在村里来回地转,往往是还回我们家时,不是破了就是损了,但从未听过父母抱怨。父母的乐善好施,再加上母亲的裁缝手艺,使得我们家和邻舍之间一团祥和。当时我小不懂事,对父母的做法不理解,而父亲的一句话让我记了一辈子。父亲说:“孩子啊!谁都有过不去的坎,开口求人难啊!有一点办法,谁会舍脸求人?”是的,当人用到一个“求”字,他的内心会包藏多少的酸楚与无奈。
然而,人真到了难处也得求啊!记得嫁到邻村的姑姑,每到这个季节就会一脸不好意思的拿着口袋出现在我家。她不是借而是要,因为她年年得借,年年也还不上,家里大事小情,钱粮什么的全都得帮她。她是父亲姐弟中最小的,我的姑夫又老实,没吃的不能看着孩子们挨饿,只好求了。好在母亲善良,纵然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尽力帮她,并且主动提出让比我少两岁的表弟到我们家过几年,上学的费用全部有我的父母负责。印象中的表弟十分懂事,总是抢着帮我家做活,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如今的表弟已是有了博士学位的政客。有一日在杂志上看了我的文章后给我电话说:“姐姐,看到你笔下的优美的春色,我心里不受用,还记得我们小时候闹春荒挨饿的事吗?说实话每到这个季节我就会想起那些事。看到谁做作的赞美,我心里就堵得慌。”我笑了笑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老是想着那些苦难的事儿呢?要写那些我真不知从何下笔,再说了,动不动就忆苦思甜,苦大仇深的东东谁喜欢看啊!”话虽这样说,电话挂断我却思潮翻涌,小时候的一幕幕像在脑海里过电影,于是提笔写下了这篇“春荒”。
也许,于表弟而言,小时候的春荒是他的心结。毕竟因为春荒难度,他的父母失去了尊严去求人,他也不得不寄人篱下………然而,尽管“春荒”闹得他的童年有了些许的灰色,也正因如此才给他的生命注入了坚强奋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