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咸安二年〈372〕七月,十一岁的司马曜继皇帝位,是为孝武帝。这让桓温大为失望,他满以为他桓温不到场,这继位之事谁也不敢做主。以为文武百官一定会来迎他人朝,司马昱在临终前禅位给司马曜,至少也要请他居摄政事。万万没想到,司马昱居然把他晾在了一边。他没参与意见,朝中照常也立了司马曜为帝。又气又恼的桓温,指使自己的亲信,联合向临朝问政的崇德太后施加压力,太后无奈下令,道是:“皇帝年幼,又值国丧,朝政烦冗,请大司马桓温居摄政事。”
但是,起草诏书的侍中王坦之反对,他明白如果这道诏书颁布,等于把朝政大权全都交给了桓温,桓温再握有兵权,谁还能制约得了。他压住太后的旨意不发,使得桓温的企图难以得逞。
桓温满以为此事必成,因为朝中无他摄政,几乎就不能运转。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朝中有诏书到来。渐渐传来消息,他才明白是中书令谢安和侍中王坦之从中作梗,使得他难遂心愿。恼羞成怒的桓温,立刻调集兵马,备办粮草,做好了充足准备,于康宁元年二月,领大军十万,杀气腾腾,直奔京都建康而来。
建康城内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纷纷传说是桓温来找谢安、王坦之算账,弄好了二人是性命不保,弄不好这二人有可能要被灭了满门。还都说这一次东晋亡国已是在所难免,桓温坐江山改朝换代这是铁定了。面对这险峻的形势,一向同桓温对着干的王坦之也由不得胆虚起来,独有谢安不为所惧。他劝王坦之道:“你我生死,大晋存亡,尽皆在此一举,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管他桓温想要如何,我们且当他没有造反,坦然前去迎接。”
“谢大人言之有理。”王坦之的胆气也壮了许多,“桓温也没说反晋,想要代晋而自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天下的百姓是否拥护,他未必敢冒险一试,只管按常理前去欢迎。”
谢安、王坦之硬着头皮,出城到南门外桓温大营相迎。副将出营传令,要百官到帐内拜见,大司马要设宴款待。百官奉诏进帐,但只见阔大的营帐内,金甲武士林立,枪戟耀眼,刀剑出鞘,真的是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王坦之头顶冒汗,周身湿
透,心慌意乱地连上朝用的手板都拿颠倒了。谢安却是从容不迫地入席,而且不等桓温发话,他抢先问道:“大司马设宴,我等不胜荣幸,下官想这当不是鸿门宴。只是这武士环立、刀剑闪光,便有美酒佳肴,我等又如何吃得下。大司马如无加害百官之心,即请将武士撤出帐外。”
桓温没想到谢安如此从容毫无惧色,而且直接点中他的要害,弄得他有些尴尬,急忙传令让武士们退出,并吩咐上酒传菜。酒席宴中,谢安谈笑风生,与桓温周旋了几个时辰,一直都是镇定自然,使得百官认为不可解的一场危机,就这样平和地化解了。
桓温起兵到了建康,对于是否反叛始终犹豫不决。加上调集兵马时操劳过度,又值天气乍热复寒,在大营安歇的桓温,不觉就身患寒热之病。在营中治疗了半月之久,也不见大好,他便下令拔营回转姑熟,因为那里是他的大本营。
回到姑熟,桓温感到身体并不见好,他预感到去日无多,不彳禁为未能坐上皇帝宝座而悔恨不已。本来有多次机会,他可以代I晋而立,可都因为自己犹豫而错过天赐良机。看起来今生今世是难圆皇帝梦了,可是还有一条可以做到,就是让朝廷给自己加九’彳锡,这也算是对自己人生一场、在大晋权势熏天一回的一种安慰。
他把这意图告知亲信秘书郎袁宏,这位秘书郎就负责起草诏书,他很快写完,交与谢安审批。只要谢安通过,就可以由太后用玺,发送到姑熟。可是,谢安似乎特别认真,十几天过去尚未批准。
袁宏忍不住去见谢安:“大人,卑职所拟关于大司马加九锡的诏书文本,您可曾批阅?”
“啊,本官业已看过,只是竟日里公务繁杂,忙昏了头,就没来得及告知,这就交给你。”
“谢大人,卑职写得还可以吧。”袁宏说这话时相当自负,因为这对于他这个进士出身的秘书郎实在是小菜一碟。
“总的还可以,袁大人的文笔本官早有领教。”谢安话锋轻轻一转,“只是还要再做修改,有些用词不足以表现出大司马的丰功伟绩。”
“这,还要改。”袁宏明显是不愿意。
“加九锡不是小事,诏书文本还得要改得天衣无缝。”
“卑职遵命。”袁宏拿走了诏书,回到公事房,他按照谢安的要求,提笔认真地作了修改,自认为满意,又拿回交谢安再审查。
“这么快。”谢安一边接过来一边说,“你对这件事是否没有认真对待,这样快当天就改好送回,怕是不过关。”
“谢大人,我一个秘书郎,这公文也起草过成千上万,就这小小一道诏书,还用三番两次地改,这也显得我太无能了。”
“话不能这么说,高手往往也有失手的时候。你这份文本,核心问题是没有把大司马的功劳写够。你想,我大晋朝如果没有大司马,焉能平安地屹立在江南。把他的丰功伟绩写充分了,百官和天下人才能服气。”谢安像哄小孩似的,“再改一遍吧。”袁宏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把文本拿回去,再次进行认真修改,此番他为了不让谢安有口实,明明改好还特地晚交回一天:“谢大人,卑职已经尽了全力,这回一定可以了。”
“应该是成功了,就冲你这时间,比上次要多一整天,看来你是下功夫了,容我回去认真地审阅。”
袁宏一直在等待好消息,可是五六天过去了,谢安处没有一点音信。他实在沉不住气了,找到谢安询问:“谢大人,我那份文本是否通过了?”
“哎呀呀!”谢安拍一下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就给忘了呢?也是事情太多忙的,反正也不是紧急公文,今天我就抓紧看,明天一定给你答复,行还是不行。”
“也好,卑职静候回音。”
桓温那边催促的人已经跑了三趟了,还是没有准确信息。只得再等一天,得个准信再回去报告。
第二天,不等袁宏找谢安,言而有信的谢安即早早地来找袁宏:“袁大人,你的文本本官看过了。”
“这次应该通过了。”
“很遗憾,还是不能令人十分满意。”
袁宏的大脑“轰”的一下子炸了一样:“怎么,还通不过?
谢大人,你是不是有意找别扭啊!”
“袁大人,你怎能这样看待我这样一位为官多年的老臣。”谢安的脸绷起来,“本官严格要求,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这会使你进步。年轻人不要骄傲,虚心学习才能长知识。”
“那么,请问谢大人,卑职的文本还有哪里不合格?”
“这不是明摆着嘛,你把大司马写成在晋朝说一不二的大臣,集文武大权于一身,皇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他却是在皇帝之上,这不是影射大司马是权奸吗!这有损大司马光辉形象的诏书,怎能发向全国!”
“谢大人,你几次三番强调大司马的功绩没有写够,现在你又说写过了。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叫我怎么写?”
“你本身是耍笔杆子的人,还用我教你怎么写。要掌握好这个度,就像炒菜一样,火候不到不熟,火候大了菜就糊了。”谢安把话拉回一些,“年轻人,不要不耐烦,要经受住磨炼,按我所说,把过头的话都改成合情合理的,不要把大司马写成奸臣。”袁宏很不服气地嘟嘟囔嚷地把文本再次拿回,讨信的使者一彳见仍然没有结果,便也就返回了姑熟。使者前脚刚走,又一名信使到来,告知袁宏,桓温已于日前病亡。如此一来,这文本也就、无用了。
当谢安再次见到袁宏,便对他明说了:“本官所做,就是拖延时间,我知道桓温业已病重,就想拖到他死,不想给他加九锡。同时,这也是对你的保护,桓温本一大奸,你为虎作伥做他的亲信。桓温死后,必遭清算,如加九锡,由你起草文本,你的罪状就多一分。诏书未成,你的罪状便少一分。”
袁宏连连称谢:“谢大人深谋远虑,下官钦佩万分。此后定当检举桓温的罪行,全力报效国家。”
桓温已死,谢安成为晋朝的中流砥柱。太元元年。),十四岁的司马曜亲政,任命谢安为中书令、录尚书事。第二年,又任他为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这样,谢安便掌控了东晋的军政全权。
为了对付北方日益强大的前秦,谢安抓紧整备军队。他内举不避亲,自己的侄儿谢玄能征惯战,熟知兵法,便聘他在京口一带招募新兵。平民出身的刘牢之,武艺高强,敢打敢拼,谢安便任他为先锋,绝不以出身论地位。新军很快组成,人称北府兵,过江作战,战无不捷,为抗击前秦积蓄了力量。
数年之后,历史上著名的淝水大战爆发了。
前秦王苻坚,以苻融为先锋,亲自统领马军二十七万、步军六十万,号称一百万,南下伐晋。大军出发,旌旗相望,征鼓千里,气势恢宏,大有把东晋踏成粉末之势。以军力对比,东晋确实远不及前秦。
谢安从容不迫,任命谢石为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刘牢之为前锋,领兵八万,前往江北迎敌。太元八年十月,晋军到达寿阳,与前秦军相遇,双方隔淝水列阵。谢安分析了当前两军的态势,认为只宜速决,不宜久持。若待秦军百万到齐,双方实力越发悬殊,晋军更无取胜可能。于是,谢安派使者过河前往秦营,面见苻坚提出:“大王,贵军逼近水滨安营扎寨,我军难以渡河迎战。请贵军后撤两箭之地,腾出战场,我军也好渡过淝水,与贵军一决胜负。”
苻坚想,我军人多势众,还怕你过河作战,便应承道:“放心,我军即刻后撤腾出战场,你军要言而有信,过河一决上下。”晋使走后,秦军将领纷纷反对。苻融说道:“我众敌寡,应乘时渡河,大举进攻,或将晋军一鼓全歼。”
苻坚不以为然:“本王适才应他,乃是将计就计。我意待晋军半渡之时,我大军全速出击,将晋军消灭在淝水之中。”
苻坚不信部属规劝,下令全军后撤。谁知这一撤使得秦军阵脚大乱,后部的秦军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何种情况,越发混乱起来。谢安早有准备,就等着秦军后撤时发起攻击。他指挥全部马军向对岸猛冲过去,很快攻上河岸,呐喊着,以雷霆万钧之势,排山倒海般扑向秦军。
苻融见秦军队伍已乱,他策马冲过去想要压住阵脚。谁料坐骑竟被退下来的乱军撞倒。恰好刘牢之冲在前面,见状不失时机,一枪猛刺过去,苻融这个秦军的先锋官便当即殒命。苻坚早已在众多将领保护下抢先逃命,秦军兵将见主帅阵亡,群龙无首,无不争先恐后地逃命、自相践踏,晋军恣意追杀。秦军尸横
遍野,蔽地塞川。正在赶来战场的其他各路秦军,闻知前方大败,无不调头溃逃,甚至,听到天上鹤唳及林内的风声,都以为是晋军杀来,你拥我挤争相逃跑。一路狂奔,风餐露宿,又冻又饿,又死伤累累。这一仗下来,秦军损折十之七八。
淝水之战,以晋军的胜利而告终,成为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也使司马曜度过了一次亡国的危机。
此役,使得谢安的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举国上下,朝野内外,无不齐声称颂谢安是晋朝的柱石之臣,是国家的保护神。
为了防止谢安趁威名高涨篡夺权力,孝武帝大胆起用同母弟司马道子,封其为琅邪王,赏他食邑七千六百户,授予他官职录尚书六条事,有了相当大的权力,孝武帝喑示他要制约谢安。司马曜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平衡招数,竟然导致作茧自缚。
谢安有个女婿叫王国宝,其人品行不端,谢安平素就厌恶他的为人,所以只给他一个无权的闲职尚书郎做。王国宝对此很是不满,主动提出要当分管官吏的吏部郎。可是无论他怎样恳求,@谢安以国事为重,认为他不配此职,就是不答应他做吏部郎。後王国宝心情郁闷,便去找他的妹妹述说心中的委屈。其妹是1|丨司马道子的妃子,两人正在唠得起劲,自然免不了对谢安的贬责
之词。恰巧道子来到谨妃的房中,听到了王国宝的牢骚话,便有、意问道:“王大人这是对谢安不满呀,他可是你的老丈人,无论如何也得向着你。”
“咳,别说了。”王国宝也不顾许多了,“他对我可是江北的〔胡子不开面,恨不能把我踩在脚底下。”
“王大人,你我算是至亲,按理说我也可以让你做个有实权的高官。只是有谢安从中作梗,我即便提出来,谢安也得给挡回去。”
“我这辈子也就是这个穷命了。”
“法儿还是有,不过你得有耐心,而且要配合本王。”司马道子开始抛出钓饵。
“王爷要我怎么做,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