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拿起笔来给他写信，我满满地写丁几张信纸，然后小心翼翼地装入信封，去村口的邮政所邮寄。信寄出了，搁在心里的思念就像长翅膀一样，我踏实了起来。
回到家里，六指儿站在门口抽烟。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学会抽烟。
小风林见了皱着眉头唠叨了他几句，他就一脸不高兴地朝门外的田野走去。小闯儿悄悄地告诉我说：“嘿嘿，爷爷你知道吧，六指儿失恋了，那个莉莉跟别人好上了。其实，莉莉有什么好呢？有一天，他们上数学课，莉莉突然晕过去了，与她同桌的同学，看到她脚下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血，还在不断地从她身上汩汩地流出来。同桌惊慌地尖叫起来：血、血……”小闯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说：“女孩子身上的血，不就是例假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闯儿说：“不是。绝对不是。”我问：“那是什么？”小闯儿说：“数学老师是个没结婚过的小伙子。他看见那么多血，惊慌失措起来。全班不少同学也都惊慌失措起来。有些捣蛋的男生吹起了口哨，有女生说：’快送医院吧！‘数学老师这才背起血泊中的莉莉直奔医院，随数学老师一同去医院的还有正副排长和两个班长。他们回来后，奇怪的是全没有说出莉莉的病情。同学们猜来猜去。
有个同学的母亲是妇产科医生，她说：’她是宫外孕流产了。‘同学们听了似懂非懂，都很惊讶。莉莉这事后来成了学校的一大新闻，但她自己却若无其事。学校也没有给她处分，就那么不了了之。”
我听了小闯儿的叙述，心里想莉莉的流产是否与六指儿有关？但我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要是小风林知道了，他们父子的矛盾又会深一层。好在六指儿已经不与莉莉在一起了，再说我也是猜测，谁知道事实真相呢？现在六指儿已回乡务农，虽不好好种田挣工分，但对养鱼却很有兴趣。他的雄伟计划是要为大队多挖几个鱼塘，多养一些青鱼。
青鱼是名贵鱼，从前一百斤青鱼，可换一两黄金呢！
那天，邮递员送来一封信，我猜想是章茉初的回信。我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回信却是章荣初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儿子写的。他信上说：“父亲不久前因患胆渗汁症，医治无效去世了。”我看了这个消息，呆住了。我想无论从哪一方面讲，他都比我强，然而他却病死了。生命是多么无常。想着小时候我考浙江一师，他赴上海做学徒，我们在一起聊天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为这一生，未能与他多一些时间在一起而遗憾。
许家立劳改回来，除了家人社员们都不理他。那种被人歧视的感觉，让他抬不起头来。那天，他找我谈话：“大伯你能不能借我些钱，我要进省城去做小工。”我说：“你都四十岁了，应该安定下来娶妻生子过日子。到省城打小工，你没粮票，没油票，什么票也没有怎么生活？”他说：“与我一起释放的狱友是省城人，他父亲在一家化工厂做厂长，他写信告诉我，他们厂里需要踩三轮车的临时工，而且可以解决住宿。我很想去试试，如果不行就回来。”我说：“是这样，那好吧，就去试试吧。我给你二十元，这钱不用还了。”
在世纪年代初的农村，二十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一个农民一天挣十个工分，那么一个月折合人民币十八元钱。但通常一个强劳力，一天很难挣到十个工分。我这钱是打木工挣来的，也是我瞒着章丹风偷偷藏着的私房钱。
第二天，章珍妮帮许家立准备了行李铺盖。章丹风给许家立准备了日常生活用品。家里剩下的几块酱肉，十几个咸蛋统统让许家立带走。女知青徐莹和周婷婷对许家立说：“呀，进工厂多么难啊，能进去做临时工也是好的。我们城里一户人家，只能一个子女留在城里。我们想留城，想进工厂做临时工还进不了呢！”我昕徐莹和周婷婷这么说，便觉得许家立这一去也许比待在乡下好。说真的，人总不能一辈子倒霉吧！许家立进省城后，也许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未可知呢！
许家立进省城去了，那小木屋又成了我的休息场所。小风林和小抗敌，已不再争夺小木屋。他们知道无论加何，这小木屋是归许家立所拥有。他们也就死了那份心。幸好那年我们把高美丽的蚕房要了回来，只是养蚕早已成了大队集体挣工分的事。但我想也许有一天又会像从前那样，完全属于私有财产。
崇拜我的知青徐莹，见许家立一走，马上又来小木屋与我幽会了。
她的武功进步不大，但画儿倒是画得不错。她平时在大队很少干农活，除了到荻港小学做代课老师，在我的菜园帮我锄锄草，别的就没有她的事儿了。周婷婷则不同，她非常积极，开始干不了重活儿，现在都能和男知青一样挑土、施肥、夏天抢收抢种，蚂蟥叮在脚上也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了。她还写了入党申请书，在大队里担任着团支书呢！嗨，我们家的两个女知青各有长处罢。但章丹凤不喜欢徐莹。也许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她老和我说：“徐莹长着狐狸精的眼，没准儿勾引咱小抗敌呢！”我笑笑说：“勾引就勾引吧，她是城里女孩，咱小抗敌可是乡巴佬农民。”章丹风听我这么说，脸一沉道：“你自己与别人生野孩子还不够？还想教小抗敌也与你一样吗？我看你真是没药救：“
在我眼里丁一松干了这么些年的代理生产大队长，其实是最没有权力的。现在革委会解散了，大队选举结果也出来了。严发财当选为生产队大队长。许山（小风林）当选为生产队副大队长。吴星星当选为大队党支部书记。徐水娟当选为大队妇女主任。还选出了大大小小不少芝麻绿豆官。小抗敌当上了文宣传队队长。
尽管我的“****”还没有平反，但已经不会影响孩子们选举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城里和乡村都已不那么看重成分，而重自己的个人表现了。平儿、静儿、宝儿都加入了红卫兵，但他们已经不会谯左手上套着红卫兵袖章网家来。街头也看不见戴红卫兵袖章的学生了。红卫兵热潮，似乎冷却了下来。
小风林没被当选为生产队大队长，觉得输给了严发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回家抱怨说：“我的工作能力比他强多了。******，他肯定背后拉选票。照他这样乱砍山林村木的人，怎么可能当候选人？真是世道不公啊！”我说：“小风林哪，人要知足，知足者长乐。你当个副生产队大队长不也很好吗？就是从前的副村长呢！”小风林说：“从前是咱们许家的人当村长。严老头夺了权后，怎么就成了严家的天下？”我说：“你别瞎说，现在是共产党领导，严家哪来的天下？”小风林这才气嘟嘟地不吭声了。
傻傻的两个女儿，惠娟与惠玲已经与母亲和好了。她们都嫁给了本大队的社员，惠娟生了一子一女，惠玲生了两个儿子。做了外婆的傻傻，抱上了外孙。从前惠娟、惠玲与她的决裂和对她的伤害，一笔勾销。
母亲就是母亲，母亲是仁慈和豁达的。
我很久没有与傻傻幽会了。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我已经不愿意创造机会了。自从我在李青那做木工的屋子里，与傻傻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干柴烈火之后，我便知道那就是我们画上的句号了。我要在心里永远保留和回味那一刻，那一刻就是我们一生的绝唱。
桑果儿自从去了黑龙江依兰农场，一年一次的探亲假也不回家来。
他初来乍到时，非常喜欢北国一片苍茫的景色。松花江积着厚厚的冰，桑果儿看见有不少人行走在松花江上，甚至还有人把汽车开到了松花江上。依兰县南临松花江，北靠小兴安岭。桑果儿心里升腾着无限的憧憬与美好。他们的农场在一座小荒山一一，他们要开垦成农田种大豆，下地劳动对他来说，一点不成问题。只是与家乡不同的是，在冬天必须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和棉靴干活，十分笨重。有时他会想，到北大荒来难道就是这么一天天在冰天雪地里锄地挑土那时候，桑果儿每天收工后，与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食堂里的主食以面食为主，菜是清一色的东北口味菜，大豆、小豆、红芸豆、红辣椒。
桑果儿开头几天还图个新鲜，但吃到后来便反胃了。由于与母亲断绝了关系，他一直没给家里写信。瘸腿儿和惠娟、惠玲，也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地址。他在农场宣称白己是孤儿，得到了不少知青的同情。有些知青就会把自己家人寄来的东西，分一些给他。
桑果儿到农场的第二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为了能够尽快加入中国共产党，桑果儿表现得非常积极。他总是什么脏活苦活抢着干，别人早早开溜了，他非要于到最后才收工。晚上，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天或者打扑克，他不是拿一把笛子到室外吹《我爱你塞北的雪》，就是看《共产党宣言》。那个上海来的女知青韩素丽，常常被那悠扬的笛声陶醉。
女知青韩素丽开始注意到了桑果儿，桑果儿也注意到了她。她娇小玲珑，剪着齐耳短发，圆圆的脸蛋笑起来两腮两个深深的酒窝，很漂亮。
桑果儿便主动与她搭讪，帮她农活，一来二去，两个人熟悉起来，滋长出了爱情。转眼，桑果儿在北大荒到了第三个夏天，黑龙江的夏天是凉爽的。自从小荒山变成农田后，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桑果儿就在这个夏天人了党，他忍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写信回家来了。
傻傻接到信，忘记了桑果儿从前对她的种种不好。那颗思念儿子的心，顿时让她感到一种着落。那天，她找到我，高兴地说：“咱们的桑果儿入党了。”我没有傻傻那么高兴。我还记得桑果儿给我的两个巴掌。想起那两个巴掌，我的心就发寒。我冷冷地对傻傻说：“好啊，他总算写信回来了，那你就放心吧！”傻傻见我这么冷淡，说：“我知道你从没把他放在心上。你对他也没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虽不好，但你给过他什么呢？”我说：“我给了他生命，这就是最重要的。”傻傻说：“你无赖，我再不理你了。”说着她气呼呼地走了。
小抗敌选上文宣传队队长后，大队社员的业余生活丰富了起来。
大队广播里每天都播出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选段，几乎每个小孩都会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小闯儿、徐莹以及不少知青参加了文宣传队。那些文宣队中的女孩子，都喜欢唱革命样板戏，而戏班子成员全是女的，小抗敌仿佛就是《红色娘子军》中的党代表了。
那天，戏班子成员在大队会设室排练，那些女孩子和小嫂儿们叽叽喳喳，大家都在议论上茅楼时看见一闪一闪的“小太阳”。小闯儿说：“那圆圆的’小太阳‘很像反光镜，是否有人偷看我们？”徐莹说：“会有这么下流的人吗？”小闯儿说：“告诉我阿爸，让他去男厕所捉贼吧！”小抗敌听小闯儿和众队员的七嘴八舌道：“我这就去男厕所看看。”小抗敌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毫无踪影。他回来道：“你们别疑神疑鬼了，什么人也没有，你们好好排练吧！”小抗敌正在为戏班子排练样板戏《红灯记》和《沙家浜》片段。小抗敌自己演李玉和，让小闯儿演李铁梅。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小闯儿上茅楼又发现晃来晃去的“小太阳”。
这回她不声张，悄悄地在男厕所门口等着。她想一定有人在做下流的勾当，否则“小太阳”为什么就照在她的下身呢？她耐心地等着，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光景，终于看见兔嘴儿东张西望地出来了。她忍不住叫：“兔嘴儿你个下流坯，你别跑。”她一边叫，一边追，最终没有追上兔嘴儿。回到排练场，大家听她这么一说，都非常惊讶。小抗敌见女儿受辱，非常气愤地说：“我去把他抓回来。”小抗敌便冲出门去，一直追到隆兴桥头才追上兔嘴儿。他二话不说，就给兔嘴儿一顿拳打脚踢。兔嘴儿说：“我下次不干了，你饶了我吧！”
